虽然还是太心急了一些,不过他已经忍了许久了。早晚都是要知道的,这样也好。第109章 日本领事馆在城郊有一栋茶楼,平日接待贵宾专门在此,因此常年都是空着的。 此刻,茶楼顶楼的包房内,榻榻米上两具躯体叠在一起,挥汗如雨。 一个如耕耘,一个如织布。耕耘的年老色衰,织布的却是玉体横呈。 低哑的吼声一出,一切安静了,年老的男人披上衣服拉开门走了。 榻榻米上的女人躺了很久,才慢慢坐起来,推开窗户,让气味散出去,然后衣服都没穿,就点了根烟抽起来。 过了一会儿,门又开了,一个年轻的男人站在门口。 女人只背影对着他,眼睛盯着窗外,脸上无悲无喜:“健次,回去告诉将军,欲拿东南战区,必先攻贺州,他若想用研究的武器,我已经得到运用之策了。” 健次在门外站了一下,然后走进来,拾起地上的衣服给她披上。 然后从后面紧紧抱住了她。 “惠子!我带你走!就算将军大人责备我也不管了!我不想在看着你为了任务把自己……惠子,只要你点头,我一定拼了命带你离开!” 黑宫惠子任由他抱着,即便光裸着身子,她也没有丝毫羞耻。她的眼睛越过窗户,往外能看到远处山上,法喜寺的檐角。 正因此,她才会把地点选择在茶楼。 她心里有那个人,可身体在做最肮脏的事,这似乎也是一种亵渎,可她忍不住。只有想着那个人,做这些身不由己的事情,她才不会呕吐。 烟灰落在榻榻米上,黑宫惠子的眼眸动了动,拨开健次的手:“我不走。” 健次的手一下子就没力了:“因为…他?因为一个不可能跟你在一起的和尚?” 她微微闭上了眼睛。 健次一下子把她转过来,按着肩膀摇着她:“惠子!这不值得!你喜欢他,却只敢在这里远远地看着那座寺庙,就连他本人都毫不知情。得不到回应的感情,不如舍弃!” “舍弃……”黑宫惠子喃喃出声,然后苦笑了一下,“你说这话,等于让我挫骨削皮,你说我做得到吗?” “那你就得到他,不惜一切手段得到他!你应该知道,贺州早晚都是日本帝国的东西,那个时候,一个和尚还能活得下去吗?” 手里的烟陡然被掐灭,黑宫惠子慢慢把脸转过来,带一点狠意看着健次。 “他绝不会有事,我也绝不会让他有事。” 健次的拳头狠狠砸在榻榻米上:“他对你,和对待芸芸众生是一样的。你知道吗?” “不,不一样,”黑宫惠子把自己光裸的身子缩起来,微微一笑,“众生是众生,我是我,哪怕他对我能有那么一点点不同,我就很满足。” “那你就打算一直这样下去吗?” “我怕吓着他。他已经会对我笑了……很快、很快他就会觉得,我是不一样的。” 再说下去也是枉然,健次咬了咬舌头,愤然地出去了。 他的眼睛里有火光,想要发泄一些什么。踏出茶楼的时候,他往山的方向看过去,有一些愠怒。 他们在这里一片狼藉,凭什么有人就可以躲在山林里那么轻松惬意,不问世事?既然不好过,那大家就都别好过了! 健次脸色阴沉地扬长而去。 而这场小风暴的中心,对这些一无所知的长陵,收拾着自己的禅房。 他打扫床底的时候,扫出了一方手帕,在整理书柜的时候,看到一页书角红色的唇印,在收拾茶台的时候,发现被遗忘的一串红珊瑚手链。 长陵怔愣了一下,什么时候,不知不觉间他的房间多了这么多女子的东西? 好像都是同一个人的。 她说自己叫文惠,这还是某一次她从醉酒中醒来,托着下巴巧笑嫣然地对他说的。 在晒枕头的时候,看见勾在枕头上的一缕青丝,长陵将它小心地取下,放在掌心看着。 “师父!”小沙弥从外面笑着跑进来。 长陵惊了一下,下意识就把那缕头发塞进了袖子里,这才转身:“每天都毛毛躁躁,今天功课做完了?” “嗯!”小沙弥扑进长陵的怀里蹭,“师父刚在站在这儿想什么呀?” “没想什么。”长陵揉揉他的光头,“最近……那位女施主都不再来了。” 小沙弥把脑袋拔出来,略有点心虚地问:“黑衣服的,很漂亮那个?” 长陵捏了捏他的脸:“嗯,大概她再也不需要喝醉酒了吧…这样也好。” 小沙弥长舒一口气,他可不敢说,那个女施主是他听了许施主的话用对联气走的。 来来往往那么多善男信女,这还是头一次听师父惦记起来。不过那个女施主长得真是漂亮,小沙弥看了也开心,何况是师父呢。 他咯吱咯吱笑得像只小老鼠,一味在长陵的怀里撒娇。 ———— 许杭今日虽然休息,不去问诊,但是早起还是去山里采药了,回来的时候蝉衣帮他换衣服时低声说了一件事。 “早上有一些人拿着沈先生的照片到处问呢,问到咱这儿,我虽然是给打发了,可老觉得有眼睛在咱外头盯着。” 许杭用脚趾也想得到是章家的人,能打听到他这里也算不错了,只是动作太慢,人已经转走了。 蝉衣又问:“当家的可有什么吩咐的?” “你如今越来越聪明了,我还没开口就被你看出来了。”许杭有些赞许地看着蝉衣。 蝉衣嘟着嘴:“阿弥陀佛,就是佛前一条鲤鱼,听多了经也会念的,当家的这话说得我从前多笨似的。” “好了,就是你脾气最小性。这几日你不用送药去了,省得被人盯上了。上回让你送的药方就够沈老师这阵子用的了,就让萧阎麻烦去吧。” “咦?不用找人提醒那个鬼爷看好沈先生吗?” 许杭笑了一下:“刚夸你聪明,你怎么又笨了?” 蝉衣眨了眨眼睛想了一下,然后恍然大悟:“哦——咱这儿不去送药,又不曾说此时需要停药,就等于在告诉他们,有人盯上咱们了,让他们小心?哎呀!所以前几天少爷才让我给他送药方的啊!” 许杭轻点了一下头。 这点暗示和差别,许杭自信萧阎一定能明白。只是沈京墨却不一定明白,也不好让他为此担心。 章家人会发现沈京墨只是时间问题,他不能留沈京墨在金燕堂,省得成为章家的靶子而暴露自己,不利于日后行事。 蝉衣又碎碎念:“原以为那个鬼爷是个恶人,没想到竟这么好!倒是那个章家的……唉,真是人不可貌相呢。沈先生和您一样,纵然以前苦,可好日子都在后头呢!” “兴许吧。” 换好衣服的许杭拿起剪子,预备修剪窗台上的几盆花卉盆栽。 媚而无品的月季,乖张放肆的富贵竹,坚硬难载的小叶紫檀。 从哪儿下刀呢? 蝉衣左看看右看看,犯难:“当家的,这几盆都挺扎眼的,你要先修理哪盆?” 许杭的剪刀在花朵茎叶处来回比划,像一个西洋大夫解剖的准备动作,心中有谱之后,才咔嚓一刀下去。 “最简单的最容易处理,”他露出一个颇有城府的眼神,“就从那金玉其外的花开始吧。”第110章 夏天的太阳晒在地上,如烤炉一样。 许杭就是稍微起晚了一点点,就已经热得出了一身的汗,还没来得及出门,就听蝉衣说萧阎的手下,那个叫廖勤的要见他。 “这个节骨眼上,你来找我,是沈老师出事了?” 廖勤有一些哭笑不得:“鬼爷要把沈先生送回来。” 许杭一听就皱了眉头:“送回来?他在想什么?” 廖勤最近在贺州城待着,稍微也知道许杭的聪明,便也不隐瞒他:“其实…唉,鬼爷和沈先生有些闹不愉快了。” 这件事其实是昨天发生的。 自从那惊诧的一吻之后,萧阎躲了沈京墨几天,沈京墨一个人待着,心里头一上一下,这几日连济慈院也不去了。 廖勤夹在两个人中间,看着心里急,嘴上又不知道该如何转圜。 直到有个小堂主为了讨好萧阎,送了几箱上好的水果来,廖勤便在萧阎耳边吹起耳旁风。 “沈先生前几日还念叨着想吃橘子呢。” 萧阎白了他一眼:“就你话多。”然后拎着水果就走了。 呆在昌隆酒店里的沈京墨倒也没有别的什么事可以做,吹吹口琴,发发呆,竟然一整天脑子里想的都是那个家伙。 相处了几天,沈京墨没有最初那么怕了,他其实也知道这人对他是好的,虽然不明白这莫名其妙的善意来自何处。 他今年三十二了,老了,长得也不好,身子更是不堪入目,一点挟姿的资本也没有,他无论如何也不敢想象那个位高权重的鬼爷是看上了他。 若不是,那为什么要吻他呢? 头疼。 门锁咔嚓一声,萧阎走进来,沈京墨以为是廖勤,便说:“我今日不大想去济慈院,不用准备车子了,你忙你的就是了。” “为什么不想去?” 听到萧阎的声音,沈京墨背猛得一直,脖子也僵了一下。 这人怎么来得这么突然?让他一点点的准备都没有。 萧阎走到沈京墨面前,把水果篮子放下来,又问了一遍:“你不开心了?”随即又补了一下:“是我吻你让你不开心了?还是我不来找你让你不开心?” 沈京墨脸都红了:“没有……你别、别说了…” 萧阎毫不避讳的话语直接他又想到那个吻了,仿佛那湿热触感还在嘴唇之上,氛围一下子变得局促起来,他咳了两下开始试着转话题:“你带了水果么…闻着挺香的。” 萧阎拿起一个橘子放在沈京墨手里,沈京墨先放在鼻子下闻了闻,迟迟没有动手,然后萧阎想起什么,又把橘子拿了回去。 “等一下。” 他几下将橘皮剥去,把完整的橘肉给沈京墨。 萧阎说:“你爱吃橘子,只是现在的橘子品相还不是最好的,再过一个月就会有甜橘上市了。” 沈京墨捧着橘子,半天没有放进嘴里,脸上有一些情绪左右变化。 萧阎觉察到不对,问:“怎么不吃?”他凑过去看了一眼那个橘子:“都剥干净了,你可以放心吃。” “你……”沈京墨犹豫着、不安地开口,心跳也渐渐有点快,别人听不到,但是他自己听得很清楚,“你怎么知道我爱吃橘子,却不爱剥橘皮?” 屋里彻底安静了下来。 萧阎嚼橘子的动作也停在了那里。 有什么东西,像是即将破土而出的芽,在土里蓄势待发,只差一步。 沈京墨其实并不娇气,一向不挑食,但是只有一点,他很爱吃橘子,却十分不喜欢橘皮的味道。尤其是剥橘子之后,留在手上的气味十分刺鼻而且弥留很久。 说出去很矫情,所以沈京墨一贯都会在人前忍着,大多时候是不吃的。 好多年前,一个学生翻墙去摘树上的橘子,捧着过来给他吃,他盛情难却,就不小心将这事在其面前吐露出来了。 那个学生,他记得是叫…… “……萧…阎?”沈京墨说出这两个字,长长地吸了一口气。 他看不到对面人的脸色,无法判断自己的对错,可是对方沉默越久,答案似乎也就更明显。 就连萧阎也没想到,最后让自己曝光的,会是这样的一个细节。 他伸手拿起橘子,掰了一瓣放到嘴里,牙齿咬破橘子的胞衣,汁肉溅出来,流淌在舌头上。真的挺甜的,只是没有沈京墨可口。 “你是萧阎吗?还是……还是你认识萧阎?” 萧阎嘴巴张了张,竟然一时组织不到语言去表述,不过最后他还是给了沈京墨答案,就称呼道:“老师。” 真的是他! 沈京墨的灵魂几乎都震撼了一下,手里的橘子都掉到了地上,滚了好几圈,沾满了灰尘,可怜兮兮躲在角落。 所以,他竟然是被自己的学生抢过来,照顾着,共寝着,还被…强吻了! 是什么时候开始,萧阎有了这个心思的? 像是看穿沈京墨的心思,萧阎自嘲地笑笑:“我以为老师早忘了我,毕竟你的学生那么多,我也不算什么。” 沈京墨低下头:“我……我记得你。” 萧阎,萧阎。 他记得这个孩子倔强、有骨气,有一股野性,一直都很桀骜。 第一个想起来的场景,就是萧阎同别人打完架,肩膀淌着血,却眉头都没有皱一下的模样。 多么可怕的孩子。可那个时候他很心疼这个孩子,经常把他带回家,做饭给他吃,给他包扎。 这个孩子好像一直就是我行我素的态度,就连沈京墨有时候也奈何不了。当年,沈京墨发烧坚持带病上课的时候,萧阎就会一副欠他钱一样的眼神,拽着沈京墨的手逼他去休息。哪怕沈京墨摆出老师的威严命令他,他也一步都不退让。 多年过去,他的脾气只增不减。 现在的沈京墨内心如经历一场暴风雨,原本好不容易收拾出来的安定,一下子被打得七零八落。 他设想过千百种可能,唯独不能接受的,就是这个结果——这么违背伦理和道义的结果。 萧阎看到沈京墨表情的剧变,问道:“知道了我是谁,你想跟我说什么?” 沈京墨暗暗咬了咬舌头:“你说过的,我猜出来,就让我走。” 萧阎有种心都被人踩了一脚的感觉,声音也冷下去:“你竟然还想走?” 沈京墨有一点心虚地回答:“萧阎……我…是你的老师,一日为师,终生皆是。” “呵呵……哈哈哈…”萧阎阴阳怪气地笑起来,“老师?对,你当然是。” 他这么阴阴的说话方式让沈京墨有些不安,随即,就听到他压在自己耳边用气音说:“我早就想试试,上了自己老师是什么滋味。” “你……” 好没脸的一番话,沈京墨蹭的一下心里就卷上来乱七八糟的滋味,有羞愧有愤怒有无奈。 他想推开萧阎,只想一个人静一静,却被萧阎抓住了腰。 “我本来不想这么快的,”萧阎的手在沈京墨脊椎骨上弹钢琴一样滑舞动,“知道吗,老师?你每次红着脸的拒绝,都让我忍不住想吻你。” “萧阎你闭嘴!”沈京墨想捂住他的嘴,只是看不见,只能瞎子摸象一般乱挥双手。 “为什么不让我说,以前是老师教我的,要知无不言。” “萧阎!这…这不一样…这是不对的!” “不对?”萧阎已经有些忍不住想一口咬死沈京墨了,“那你跟着别的男人去上海就是对的?跟着我就是不行?” “我……”沈京墨胸口一窒。 “可你知道吗,老师,我这个学生,就是喜欢和自己的老师同床共枕,就是喜欢抱着自己的老师,更想看到老师为我露出情动的表情。老师,这样的学生,是你亲手教出来的,满意吗?” 啪! 一个巴掌带着无法遏制的愤怒和委屈打在了萧阎的脸上。第111章 这一巴掌,算是打出了一道裂痕,也是沈京墨被送走的导火线了。 廖勤说完,许杭心里就有数了,无非是一个过不去心里那道坎,另一个赌气罢了。 “许先生,沈先生听您的话,您劝劝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