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过已得办法,今日寻医生验其无患,又备下羊肠相思衣,正以温奶泡着,可保万事无虞。” 赵士桢轻轻笑,正在眉飞色舞之时,却突然怂了。 他的笑容凝固,长长地叹了口气,道:“可我还是不敢呀,帅爷最厌烦者买人卖人之事,过个眼瘾也就罢了,他若知道一铳将学生击毙——如何是好?” 注:“有天生胡臭者,为人所染胡臭者,天生臭者难治,为人染者易治。”——唐代,孙真人《备急千金要方》 “腋下胡气之目”——南宋,杨士瀛《仁斋直指方》;明代,李时珍《本草纲目》引。第一百零四章兼并 吕宋,军府卫。 高拱是老夫聊发少年狂,半年多整个人忙得脚不沾地。 陈沐一走,整个南洋军府的难题便全部压在这个小老头的肩膀,有些他应付得来,有些他也应付不来的事情便要勉强应付下来,头疼得很。 这与才能无关,南洋军府的常规事务是很容易归置清楚的,但更多涉及技术性手段的事,高拱不明白、纵然有些猜测,也不敢做。 “时近入冬,入冬之前再向九州岛运送最后一批辎重粮草,下一次再向那边运粮就要到来年二月,让陈八智将军做好接收。今年吕宋的岁入余下粮草都送到马六甲,陈帅那边的米粮也足够过冬。” “自军府银库再调拨二十二万两,于苏禄、爪哇、琉球等朝贡国购入米粮,囤军府卫,以备不时之需;安南顺化的阮潢来信,说他那边已建好船港,请明人商贾前去贸易,这封书信发给吕濠镜黄程,让其召合兴盛诸贾商议,三十条大福船商路一年两趟,陈帅许其兵甲火铳,照实运送。” “诸卫主官西征缅甸,南洋军的冬操也要照旧,军府议诸千户所每月一操,各军自议何时来军府卫会操,每至十日来军府卫会操,这是要发给各个千户所的,要快船发送。” “至于广东,唉,广东。” 高拱曾做过帝国首相,甚至是整个大明帝国以来最有雄心壮志的首相,企图以律法形式来约束皇权,重新在大明立定相权,以真正确定内阁为国家政治主导,不过也因此被后宫、宦官、朝臣同时排挤,中断政治生涯。 吕宋及诸国的知府治政、指挥使练兵不是问题,针对日本国的战事已由最激烈的交兵转向对峙阶段,爪哇国林凤总督也做的不错,这些对高拱而言都很容易,但广东的事最让他头疼。 没别的原因,高拱是个重视权限的人,不论作为首辅还是作为南洋军府都督佥事,他在心中都有自己职权的界限,界限内的全力达成,界限之外则要先想方设法扩大界限才去做。 但陈沐不一样,军府都督心中的界限是很模糊的,朝廷的‘南洋’在越扩越大,而除了海外的事,他还在借助官方力量影响广东。 这在高拱眼中不是南洋军府应该做的事,可偏偏,陈沐所做的一切偏偏都是为了影响广东,并且——这还不是错的。 如果说南洋军府存在一个主旨,那这个主旨便是借海外之力反哺两京一十三省,广东的广州府,则是帝国在南洋利益官方唯一输送渠道,南洋军府与广东在利益上天然不可割裂。 可广州府的变化令高拱有些捉摸不清,那里不论风气、环境、模样,已统统变得与朝廷治下各地变得不同,即使是高拱,看到这样的情形也不禁踌躇。 他一直与宣大的吴兑传信,知道那边的情况,吴兑非常重视集体劳作,依功计酬,又有宣大总督的职权,从宣府军器局、纺织厂,到如今煤矿的雇佣生产都大展其才,但宣大的情况与广东不一样。 宣大的工厂很多,以至于影响了百姓耕种,如今陈沐从俺答手中要回三百里直至板升的贫瘠土地都种上红薯土豆,但这依然不能改变原本丰腴的田地被逐渐荒废的情况。 农夫涌入工厂成为工人,也算时运,出现一次饥荒反倒帮了吴兑,让宣大的大地主雇佣更多佃户,在安南战事没开始前,那些大地主被陈沐称作‘农场主’,听起来还有点鼓励这种土地兼并。 可高拱觉得这样问题很大,吴兑也是如此,因为宣大对白银的依赖越来越重了。 为此,吴兑还专门从朝廷请下一道圣旨,规定宣大之间从土豆红薯米粮到各类蔬菜,物价长平,违律则斩。 宣大如此,还尚在朝廷掌控之中,因为那里虽然出现许多工厂,但那些工厂都是直属朝廷的,军器局、纺织厂、煤厂主管皆为朝廷新设官吏,最终出产货物也属于朝廷,在管控上而言对朝廷更容易。 优势与缺点显而易见,当生产可以维持、依然存在市场时,工人旱涝保收;可一旦市场崩盘,宣大收支不抵,则工人得不到工钱,又没有田地能够养活自己,这一切最终报应还是会由朝廷承担。 那是一年上百万两的工钱,就不单单是十几万两白银即可赈住的灾难了。 但广东的情况是不同的,广州府除香山船厂、南洋卫纺织厂、南洋军器局、南洋卫港军器局、南洋卫港船厂五处直属南洋卫的工厂外,余下工厂或大或小不下八百家,皆为商贾有所。 如佛山铁厂,为一百二十炉户铁户合办开厂;新会龙虎船厂,为新会疍户三十七户、沿岸受抢掠一百二十四家渔民、七个道士、三个小说家合办,原名龙虎道君船厂,就在龙虎真君庙旁边,因迷信淫祀,被官府勒令更名。 遍布广州府的工厂大抵如此,或为百姓合办、或为商贾开办、或是赋闲官吏与百姓合力开办,关系错综复杂,又有陈沐全力支持,各类工厂如火如荼地开办起来,而且没有倒闭的风险——大批原材料由各地运来,包括海外,出产产品卖往各地,实在卖不出去的就堆在濠镜,总有一艘大福船能把它们运走。 抱着这样不知从何而来的信心,人们像疯了一样。 这种风气甚至影响了福建、广西、江西、湖广,不过那些地方大多是陈沐影响不到的,纵然有影响力也极为有限,官吏持重,严令禁止开厂,这才形成以广州府为中心辐射整个广东的原始工商业圈。 紧跟着严令禁止开厂的律令之后的,便是禁止百姓迁徙,人们逐利思想太过严重,背井离乡也要逃往广东开厂,官府屡禁不止,相邻各省皆出现不同程度田地荒芜的问题,不过有惊无险,人们争相抛售田地,使地价变低,短时间看上去不会动摇国本。 总有漏网之鱼,高拱专门给陈沐家里舅老爷写了封信,让邵氏宗族把福建的邵氏船厂关门,福建巡抚都不好直接管,只能写信送到南洋军府。 过去土地兼并后穷苦百姓就会变成流民,现在反倒是穷苦百姓放弃做佃户而出现土地兼并。 “唉!” 高拱长长地叹了口气,他也不知道这是好事还是坏事,如果没有陈沐,只需要朝廷发一封书信就能让所有工厂关门大吉,可问题就在于有个陈沐一声不吭地站在那些工厂背后,他从不摇旗呐喊,偏偏明眼人都知道他四处征战为的就是给这些雨后春笋般的工厂找原料采买地、产品抛售地。 历朝历代最重视的土地兼并,越来越严重了。 更关键的在于,就在几天以前,高拱刚刚下令军府卫任何人不得私自给缅甸的陈沐传信,一切书信都要经过锦衣卫审查,这些问题他自己都不敢写信去问陈沐。 没别的原因,颜清遥要生产了,这件事是整个南洋军府的重中之重,高老爷子尤其上心,专程从广东召集十七个最有名的稳婆,军府卫备下两个小旗的妇人科医师,不敢让陈沐知道这个消息以影响其在战事中的判断。 “只能等这小帅爷回来再说了!” 注:妇人科——明隆庆五年太医院将十三科改作十一科。 包括大方脉、小方脉、妇人、外科、针灸、眼、口齿、咽喉、伤寒、正骨、痘疹十一科,祝由与按摩被剔除。第一百零五章逐北 炮火轰鸣中,陈二爷板着手指头算出日子,觉得自己离老婆孩子热炕头的日子不远了。 也就是在海上三眼铳前后了。 这座缅甸最庞大的城池已被围攻七日,其实它在第一天就已经被攻破过一次,接下来的六天里又被攻破了两次。 不过这到底是缅甸都城,而莽应里的坚壁清野又做得可圈可点,火炮当前,攻破城池对陈沐来说反而成为战事中最难的问题。 交战头天夜里,邵廷达、黄德祥、娄奇迈三人率军各部大破缅军伏兵,追着敌军一路杀至城下,用火药炸开一重门。 不过因邵廷达冲锋在前,被守城敌军就近射中脑袋,让头盔磕晕过去,敌军有意俘虏这个没了头盔的大光头,还未带回二重门,被家丁抢出城来,先锋军左右两部因而撤出城去。 第二次城破于次日清晨,娄奇迈部下见缅军设法休整城门,一个百户带兵杀了过去,以此开始第二次攻城战。 这次有了头天夜里的经验,明军赶制了云梯,城下城上一起进攻,城下同样也打进瓮城,城上则因他们兵力不多,未能拔上城头,黄德祥担心破城之后损失惨重,便鸣金收兵等待后方援军。 等到陈沐率军兵、辎重在次日傍晚赶到,没急着强攻,用几日大摇大摆的围城来瓦解敌军战意,因为三眼铳已经装好弹药了。 陈沐在南,邓子龙在东南、白元洁在西,三部兵马并不进兵,时不时以将军部炮队向城头守军展开轰击,吓得缅军都不敢向城下发炮放弩。 一开始守军战意是很浓烈的,眼看明军安营扎寨,便集中调集各式火炮,不管能不能打到那么远,都要来一顿轰。 可他们一轰,别管是陈沐还是谁,千户部常规的二斤炮就不说了,三个主将手里不但有指挥使部的镇朔将军炮,还有几门十斤炮这种大玩意,对轰起来守军纵然在城上,又哪里能讨得到半点好处。 每次城上炮火一响,别管是哪里的守军向城下轰击,别管他们的炮弹究竟有没有奏效,不超过半盏茶,更多的炮弹便自城下飞上城头,连女墙都给轰得稀碎。 明军的炮更准,而且在现有火炮射程不超过目视的范围内,明军火炮是最准的火炮。 一样的炮模、一样的钻床,最大程度上保证了火炮口径,从精准上来说,千步之内世上还没有火炮能超过它们。 何况还有初现端倪的炮兵普及教育,当然,这一点恰恰是明军炮兵的短板。 陈沐认为他们的炮兵教育还是比较糟糕,正规的炮兵应该从讲武堂里出来,但现在学院太少,用军官去放火炮,太屈才了。 即便如此,短短两日,白古守军没事爱放炮的坏毛病就被明军用更大的口径强行教育成功——虽然陈沐也不知道究竟是他们的火炮被打坏了,还是炮兵被打死,亦或是完全被打怕了。 总之城上没再有火炮响起,即使偶尔明军向城上轰击,白古城头除了惨叫也静悄悄,甚至到炮轰四日之后,城上守军似乎对他们的炮击都麻木了。 根本没人再出声。 信佛求来世,这点或许是极大的优势,他们比旁人更容易认命。 就在陈沐刚刚以为自己的作战意图已经达成,却收到来自白古城北方游击队长林满爵的消息。 在林满爵分兵扼守要道、散布铳手于密林之间,接连截杀缅军数日之间十几次向北方派遣的斥候后,大批白古百姓从北方离开城池,向北逃难流窜,把官道都堵住了,甚至穿越丛林——他堵不住了。 “莽应里这是打算死守城池了,他是个聪明人。” 陈沐这么说着,他的确认为莽应里这招特别狠,他从派斥候被截杀的情况下确定了北方那支明军精锐的封锁能力远超他的想象,又不能放弃他父亲的白古都城,只好想出这样的办法。 他把百姓都逼向北方,明军能截杀一队又一队斥候,不可能把所有百姓都杀掉,更不可能都留下。 数以十万计的百姓,明军如果想把这帮人都留下,先不说他们会付出多大的兵力与多少精力,单单要养活这帮人,三天就能吃完明军半个月口粮,仗还没打完,明军就被吃退兵了。 而且最重要的是这能达成莽应里的战略目的,把明军围困白古的消息送到父亲莽应龙那。 无需了解细节,这些百姓该知道的大致都知道,百姓不知道的,纵然告诉莽应龙,实质上也没有任何改变。 莽应里如今的问题只在于,他的父亲会不会回师白古,如果回,万事大吉;如果不会,白古就只能自生自灭。 没有其他结果。 “挺狠的,想一下,莽应里在城里,这会该做什么?” 脑袋肿个大包睡了好几天的莽虫嚷嚷着要攻城先登,但陈沐不想攻,他说道:“我觉得莽应里在把百姓驱赶出城时,应该会派兵挨家挨户把能收集到的粮草都弄到自己手里,自先锋军大破其军,那天夜里之后他就没开过城门。” “先锋军才斩获多少首级,城外才有多少尸首,那三四千人都没回到城池,他们向北溃散变成乱军,莽应里手里的兵现在应该不多。”陈沐在帐中抬手指向北边那座缅甸坚城道:“他所能仰仗者,不过如此。” “我们需要军粮,他驱赶百姓出城不过是为了把消息送到北方,以求得更多援军,白古向北,至少行一千一百里方能抵达莽应龙屯兵大营,消息送过去,莽应龙赶来驰援又要一千一百里,莽应里要坚守的时间还长,他也需要军粮。” “白古过去就是孟族王城,莽氏鸠占鹊巢,这里的百姓本就对他忠诚不足,如今他又把城中百姓驱赶向北,这虽然有益一时战事,却丧其莽氏在缅甸民心,对大明不是坏事。” “既然如此,我们何不给他这个机会,让他为我们筹集军粮。”陈沐抬起二指向白古城方向,道:“我攻破城池指日可待,再让他多活三日,三日之后三军齐轰,炮开城池,追亡逐北!”第一百零六章攻取 轰开城池确实不难。 第四日天色未命,白古城南放炮三声,接连十二道小旗箭向东西两侧天空蹿升炸开,发起攻城信号。 措手不及的缅军在城头被突然惊醒,随后早在白日便调整好角度的火炮齐齐开炮,轰开稍加休整的白古南城门,陈沐军先锋官娄奇迈率先携带本部炮队攻入瓮城。 短短一炷香时间,三门皆破。 堵着娄奇迈的瓮城门也不好受,旗军携大盾冒矢石将二斤炮推至城门抵近放出,轰断厚重门栓,仓促不已的守军在最后一刻降下千斤闸,滚汤热油来不及准备,仅能以羊石头、檑木等守城器械来御敌,但这完全不能对钻进城门洞的娄奇迈军造成伤害。 又是几声炮响,千斤闸除了几处大洞纹丝不动,娄奇迈只能无奈退出,指挥军士就近自瓮城内搭设云梯四面攀登的同时以火药筒向千斤闸门爆破,这只是没办法的办法,谁都知道这不能奏效。 但在娄奇迈开来,这是态度。 陈沐并未亲自向城内进攻,而在城外指挥各部以云梯强攻城门楼,比起火炮也打不坏的瓮城门,倒是自城外搭设云梯要稍容易些。 数日以来的炮轰让城上女墙少了多半,尤其城门楼更是一片平坦,城下的铳手能直接射击城上守军,给攻城部队减轻负担,而当明军大举登城,手持短刀短斧的跳荡旗军快速破开通路,当鸟铳手登上缅甸这座雄城,便已能正式宣告城门易手。 缺少遮拦的城墙上,缅甸军无法阻挡旗军铳队的步伐。 “报!东城邓将军已夺下城头,正向瓮城强攻!” 邓子龙还是邓子龙,他不像陈沐这么怂,眼看第一轮攻城军受挫,亲自拔刀上阵率家丁攀上城头,凭一身重甲长兵,率家丁在城头左冲右突,杀得敌军所向披靡,赶在娄奇迈放开瓮城千斤闸之前便拿下城门楼,夺取瓮城也在瞬息之间了。 陈沐面带喜意,向传令旗军问道:“你是随邓将军攻城的吗?” 如果说这个传令兵是随邓子龙一起攻城的旗军,拿下城门楼再来传令,这个时间只怕邓子龙已连着瓮城一道拿下了。 “回大帅,不是,邓将军在战前已向我等下令,在城外看着,将军夺取城楼、攻下瓮城、杀入城中便向将军报信!” “明白了,下去吧,邓将军勇武,大约取下瓮城的旗军已在路上了!” 告知旗军娄奇迈部攻势进度,让传令旗军回去等消息,陈沐回首望向南面城头,黄字大旗已扎在南面城门楼上,旗军正鱼贯而上,自城门楼向东西两侧发起冲击。 天色稍稍放明,东边日头刺出白光,尚见不到太阳踪影,城上一道道鸟铳轮射的火光与掌心雷爆炸仍分外显眼,很容易看出大势在明军这边,他的军队所向无敌。 城上守军正向东南角与西南角且战且退。 城上的是指挥使黄德祥,受命进攻瓮城的娄奇迈部状况如何,陈沐只能听来往奔走的传令兵来报信,并不能直观地看到。 护城河外,包着脑袋的邵廷达扣上铁兜鍪,额头消肿的大包与头盔碰撞依旧疼得他龇牙咧嘴,他第三次向陈沐领命道:“沐哥,让我去吧,这城都快被攻破了!” 莽虫心里又急又气:这大好城池一座,俺是第一个看见它的,俺也第一个打进去的,偏偏就因脑袋上砰个大包,难道要和他的怂蛋哥哥一起最后一个进城? 他不乐意! 人家兄长是左右时局的南洋大臣,那是一丝一毫不可损伤的,他跟陈沐一道入城,多臊得慌? 陈沐倒不是故意不让莽虫攻城,也不是怕莽虫在城上出意外,老老实实打仗,依照他们的甲胄军火,旗军战利,对比缅军所拥有的武备,指挥使一级将官是很难在战场上死掉的。 他只是不想让莽虫再去抢头功。 指挥使不死掉的前提就是老老实实打仗,不要去抢头功。 城外一战,莽虫及两部已经捞够功勋了,他对邵廷达笑笑,扬鞭指着西北角城门楼道:“看见那座城门楼没。” 陈沐话音一落,邵廷达就知道什么意思,张手抱拳道:“兄长放心,俺去给你拆了它!” 南洋大臣挥手下令,早已受莽虫之命列队在护城河前端着鸟铳朝城上放的旗军当即列队,架起云梯便朝城上冲去。 邵廷达部提起兵器列队奔走,还未行至城门楼下,白元洁部与邓子龙部传令兵先后抵达。 邓子龙拿下瓮城并不让陈沐感到意外,白元洁那边的传信就有意思了。 白元洁直接略过攻打城门楼,那边守着白古河,先前旗军封锁河道,也就没把四座城门唯一一座城外有吊桥的放在眼里,却没想到敌军在桥下布放火药,开战之初便将吊桥炸断。 他们费了一番力气才以云梯木板搭出路来,西门守军便有了时间准备守城,令他的部下在城下受到不少损伤,直至现在都没夺下城门楼。 不过静臣兄也是狠角色,炮开城门后直接搬着云梯杀到瓮城里去,麾下呼良朋第一个登上瓮城门楼,抢开千斤闸,见城内敌军涌出,放出二百多人又赶忙降下,命部下在城内登城台阶放铳阻敌,亲自率军在城墙上浴血拼杀。 因而白元洁送来的消息是他们抢下瓮城,西城门已经可以直接杀进城池了。 邵廷达部登上城楼,补充了黄德祥部后力不继的僵局,待到白日升起,陈沐看见城上西南角城楼已飘扬起大明镶龙旗。 莽虫得手了! 战事至此,陈沐才跨上高头大马,伴着向前踱马,抬起右掌缓缓向前推去。 天朝无疆大纛立起,左旗书南洋军府,右旗书左都督陈,等待多时的军府卫旗军端着上好铳刺的鸟铳列队行进,长阵中旗官或背负或手持或盔枪挑起大明各色旗帜。 三十三门将军直属炮队在护城河边陈布,随将令早已调整好角度的火炮一门门依次向城内高角度轰出。 莽应里的帮助下,前些日子蜂拥逃出的难民潮下,城内已没有什么百姓了。 他不知道莽应里的战士还能有多少战斗意志,亦或已有人向城北溃逃,或者说莽应里的局面有多糟糕对陈沐来说都不重要。 如果不能让敌人雪上加霜,这场雪便下得没有丝毫意义。 他给莽应里的逃兵加把火。 在跟随陈沐列队向南瓮城行进的军府卫旗军之前,辎兵推起各色车架,那里有八架剩下的神威机关箭、余下则盛放虎蹲炮与散子筒,火药筒与掌心雷,开入已被明军夺取的瓮城。 “不就是巷战么。”陈沐深吸口气,顶盔掼甲的身躯随坐骑踢踏轻轻晃动,他深吸口气:“来!”第一百零七章猛勺 神威机关箭呼啸在白古城街头巷尾,明军攻入莽氏东吁国都。 或许是缅军想象中的攻城并非如此,两支军队在城中每一处街巷展开反复的你争我夺,短短两个时辰,惨烈的巷战不但令明军打空一切所能打空火力,也将半座白古城陷为焦土。 整座城军民流窜,明军经历最初的穷追猛打后各部逐渐疲惫,战线随之趋于稳定,随后的战事已经不是明军继续进攻,而是驱使那些投降倒戈的孟族战士重新在他们过去的都城进攻莽应里部。 白古过去是孟族王朝都城,后被莽应龙征服,他们投入莽应龙的军队,继续为他征服缅甸全境付出血汗,本就谈不上有多稳固的忠诚,几个战场投降的兵头受到明军妥善照顾,陈沐做下重发金字红牌、勘合、信符的承诺后,越来越多的孟族战士在战场上倒向大明。 事情坏到这样的地步,莽应里仍旧没有投降,他的缅军依然负隅顽抗,并遵照他的号令,在白古城北面白古金佛塔引燃烽火。 “在北面,他还埋伏有一支伏兵,将军若不杀我,在下可率那支伏兵自腹背进攻莽应里!” “你能掌控那支伏兵?”陈沐的中军已移至城中梵天寺,坐在大椅上看着跪伏在地被捆束起来的明人文士,满眼写满了不信任,道:“若你能统帅他们,又何必逃亡别处呢?” 被捆绑的不是别人,是莽应里麾下深受信任被缅军尊称为军师的陈安。 在白古城被明军攻破的早上,他脱离莽应里中军,率其十余亲信自城中搜刮财物,准备逃跑。 原本他是能跑的,可惜找错了人,席卷了自己与莽应里的财物,仿佛找到救命稻草般寻上早有约定的葡萄牙人,请求他带自己离开白古,穿过明军封锁,一步步被葡萄牙商人带到陈沐军大营,找上写战地小说的平托。 葡萄牙商人说:这家伙是个明人,他在缅甸有很大的权势,想让我带他离开缅甸。 明军攻入城池毕竟仓促,如果陈安自己带着亲信逃跑,未必会被明军抓住,即使抓住,他身边受到重用的都是吕宋人、倭人,扮作商贾逃跑也不一定会受到旗军阻拦。 偏偏,他找上那么一个对他知根知底的葡萄牙商人。 整个东亚,谁跟葡萄牙人关系最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