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且单想到这种感觉,百姓就能脑补出大过年对天下说出‘把这个朕改成朕’的傻孩子嘿嘿嘿笑着补充:‘百姓还没用上,朕先给你们试试’的傻样。 电报没署名,内容就一句:准火德星君上天街御道,牵至午门,拉上货。 就在周思敬看公文、问徐光启车还能不能骑,五成兵马司七手八脚地帮着徐光启操持、拖拽机器的这点时间里,右安门内已经传来鼓乐声里,中官高唱回避与齐进的马蹄声。 两骑吹唢呐、击腰羯鼓的武宦官身后,四横四纵的散骑踏整齐马步缓出城门。 吹鼓停,人顿马。 十六骑锦衣卫着披挂钢臂缚、金漆胸甲的绿、蓝二花色麒麟服,跨坐在高大的混种灰斑西夷马上,一手曳缰绳、一手托上铳刺的骑式天下太平铳在肩,微微扬着下巴以睥睨之态扫过聚在右安门下的军兵百姓。 最终,他们的眼神定在被拖拽至道中歪歪斜斜的拖上大车的大火德星君,为首一骑亮明了北镇抚司千户牙牌。 周思敬看看牙牌,舌头不安地抿着嘴唇,回首看了一眼渐热起来的乙型火德星君,又用眼神向其背后操控的徐光启剜了过去,小心翼翼地斥责道:“朝廷有令,牵去午门,牵,还不下来!” 说罢,他这才更加谨小慎微地高高地向跨坐马上的锦衣千户拱手,缓缓吞咽口水,道:“千户在上,蒸汽局周某有礼了……徐所正与这台乙型火德星君都尚年少,不,不至于,下诏狱吧?” 一路端着皇帝亲练锦衣架子的千户王天瑞就因周思敬这句话破功了。 趁着笑意还收得住,他一声轻咳,前头中官会意吹起唢呐变调,羯鼓亦敲上两声,十六骑统统转身,朝向紫禁城。第三百八十八章青龙 这是万历八年的五月二十七日,北京城直通午门的道路上军民官吏皆被赶向路旁,在懵懂中看着史无前例的怪物穿过天街。 许多军民百姓见过火德星君,但那是专用于皇帝的小坐骑,看上去与一个人差不多大,发出的声音也更加温和,看上去除了名号之外并不会让人与神明联系到一起,倒像个被固定在三轮板车上无可奈何的生气小老头。 可这具显然不同,人们不能把它和陛下的小坐骑联系到一起。 叫卖声、呼喊声,全部被隐匿在改造过巨大的火德星君乙型喷出的白烟里,躯体中零件交互发出金石之音蕴含的力量令每个人不安地捂住口鼻。 它庞大、它沉重,有着与跨坐马上的缇骑差不多的高度,拖拽另一座同样庞大但未装外壳的蒸汽机行进在天街上,每走一步都将巨轮下的条石压出不堪重负的叫声。 由于适应外壳奇怪的设计,它口鼻映着红光,时不时喷出大量白气,令其后驾驭的徐光启被隐匿在云雾中好似仙人。 徐光启并不像道旁百姓看上去那么仙气飘飘,这种怪异的设计令他诟病不已,也是他狼狈的源泉。 蒸汽很烫,即使是朝前喷。 前进的火德星君依然会把他带进还未完全降温的蒸汽中,如果不是火德星君在前面挡着,他的脸恐怕就被烫坏了。即便如此作为御者的他还是要扬起袖子遮挡口鼻,这样的气息令他呼吸困难。 而且,他是御者。 随火德星君型号变化,越大的型号操控起来越困难,承载重量的镂空铁轮会被行进途中碰到任何东西改变方向,可视线又被遮挡,给他带来极大困扰。 也多亏了缓慢的速度与锦衣卫净空街市,这才让徐光启能将这台近四千余斤、拖拽三千余斤的火德星君有惊无险的开至午门。 这一路,所有人都很辛苦,锦衣卫的马也很辛苦……他们就算日常训练都没有走这么慢过,到最后二里路甚至连马儿都不耐烦了,无法再维持稳定阵形,拒绝接受来自前方腰鼓宦官的鼓点,几匹马迈着大步子往前走。 远远地,终于能看到天街尽头等在那的一大群人。 一直跟在蒸汽机车旁亦步亦趋的周思敬着一路上一直不停地擦汗,他倒和徐光启不一样,徐光启与车上添煤加水的两名工人是热的,而他是吓的。 这一路他们走了很久很久,甚至都走饿了,沿途来了四拨人看他们走到哪了。 第一个来的是宦官,说李太后在城门楼上看了看,回宫了。 第二个来的是工部的,说工部尚书曾省吾等累了,上燕翅楼歇息。 第三个来的是内阁的,说张阁老回内阁整理政务了,催促他们快点。 第四个来的还是宦官,说冯督公有吩咐,让这大车慢点儿,别惊吓到皇帝。 北京城里真正的大人物,都在午门下等着呢。 周思敬这个没太多官场经验的小人物,哪儿能不为此感到担惊受怕……也只要到这会儿他才知道,不是有人怪罪蒸汽局撞坏了城墙。 你说这好端端的派北镇抚司过来干嘛?北镇抚司不就是管拿人的么,天下第一台火德星君现在还在诏狱里待着,当年就是被北镇抚司押走的。 被人簇拥的万历皇帝就立在午门上。 除了上午在宫内披戎甲挎腰刀斜执鸟铳在胸前跑了两刻、下午去东宫读了两个时辰的书,其他时间都一直在午门上。 哪怕饿了、困了,他就站在这,因为他固执地认为第一台能够投入实际使用的火德星君从京城外走到紫禁城午门下,不管等多久,他也还是应该亲眼看见的。 只是时间击垮了他的热情。 在日暮西山,长街上的灯笼被一一点起,宽阔的天街只剩一片漆黑,才终于忍不住让冯保派人去看看火德星君走到哪儿了。 皇帝留下的话是,要是还远,就明早再过来看,要是不远了,就让他们慢点走,走了一天很辛苦。 其实万历是有点生气的……你都从蒸汽局出去撞到右安门,那多少都能走一里路,可怎么走了三个时辰还没走到这儿来?这是有多慢啊! 确实很慢,在徐光启驾驭着火德星君通过午门下一条并不存在的线时,立在旁边的武宦官跨上战马快速朝金水桥奔走而去,高呼道:“陛下,四个时辰三刻,二十四里!” 城门楼上的万历打的哈欠才到一半便强行闭嘴,止住这种正常的生理冲动,他皱着眉头快步走的,速度快到后面的生着小短腿儿的潞王与蒙古小王子都撵不上,便蹬蹬蹬地走下城门楼。 边走嘴上还边念叨:“一个时辰还不到,还不到六里,太慢了!” 无需皇帝多言,由大汉将军组成的御前侍卫已在午门下拉开警戒。 其实皇帝已经不喜欢御前侍卫以这种旧制装束示人,他更喜欢锦衣卫披挂胸甲与臂缚的麒麟服,尤其要在手上提一杆加装铳刺的天下太平铳。 最厉害的御前侍卫就要用最好的武具来做最重要的事——旧有金光灿灿的铠甲与象征天子的金瓜的已不能满足皇帝的需求。 但这一命令不能执行,就像他可以革除不喜欢的官员却不能拔升喜欢的官员一样,这天下终究是有规则的,即使笼子里的金丝雀长成了小鹅,也终究没进化出一双看谁都小的眼睛。 火德星君的气被泄掉,巨大的惯性下又带着呼哧呼哧的愤怒向前走出十几步。 待稍稍停稳,徐光启从火德星君背后摇摇晃晃地下来,两腿一软差点跪倒在地,驾驭火德星君半个时辰是令人欣喜的好事,可一样的事重复四个时辰,这比下狱还像惩罚。 他的模样狼狈极了,浑身上下都已湿透,抱着手臂不自觉地跟着夜风拂过颤抖,只是还没来得及拧去正在滴水的袍子下摆,主事周思敬便碰了碰他,随后恭恭敬敬地拜下。 徐光启的脑子都被缭绕了四个时辰的蒸汽熏木了,只是傻傻地顺着周思敬的目光向北看去。 蒸汽正在消散,夜幕下的金水桥上,两个玻璃罩里煤油灯打得明晃晃,他看见宦官与锦衣卫簇拥中着一名头顶圆帽胸甲下露出日月袍的少年到车前,抱着双臂抬头仰视一眼高大的火德星君,撇头以质问的口气道:“周思敬,朕早上要你拿出玄武,你怎么给朕弄来一条青龙啊?”第三百八十九章算数 似乎在皇帝的意识里,东西应该驮在火德星君背上,所以叫玄武。 火德星君神通广大,让他像骡子驴子般拖着大车,实在有悖于他的身份。 天色已晚,皇帝尽管心急却碍于这台火德星君体形太大,难以送乾清宫的军事室里——皇帝不是要把这座大机器收入皇室博物馆,而是紫禁城只有乾清宫的军事室被皇帝装了全套灯具,能在夜晚亮如白昼。 别的宫室有一个灯泡或几个煤油灯,多数夜间照明用的还是蜡烛……皇帝不一样,皇帝的军事室装了九个灯泡,亮堂的很。 当然,这件事也是很令朝臣诟病,被作为皇帝铺张浪费的证据,并以先帝连馅饼都舍不得吃来劝告皇帝节俭。 不过万历皇帝的斗争性很高,他只哈哈大笑着以狷狂之态道:朕一天吃九个馅饼,如何? 并顺带着给朝臣炫耀了一把自己的数学技能:先帝一个饼子五十两,朕九个饼子两钱银,这是朕铺张浪费吗? 最后以一句反问收尾:先帝一个饼子五十两时,你在哪? 自从钦天监拿天人感应说事儿,皇帝听了陈沐一番话后,一次次以他人之矛攻他人之盾,屡试不爽,如今已经运用的炉火纯青:遇见说过天人感应的,就用天人感应怼他;遇见爱说祖宗之法的,就用祖宗之法回怼。 论及反腐,全天下还真没谁比当朝天子厉害,毕竟这个皇帝不管弄贪渎的宦官,连贪钱的姥爷都让他办了。 武清伯李伟,李太后的父亲,因先贪蓟镇二十万两冬衣钱、后贪北洋军府四十万两帐篷钱,皇帝开口就要把姥爷斩了。 张居正都劝不住,当然皇帝还是给张阁老面子的,没梗脖子,心平气和的给他老师上课:老师总教导我要做个好皇帝,好皇帝能让姥爷贪污军费?老师现在你带头徇私枉法,这以后还怎么教导朕啊?咱俩反了,该我为姥爷求情,你要法办才对。 这事儿可把张居正难住了,因为不光皇帝要斩,就连李太后也不知怎么,开始还劝呢,后来劝着劝着把自己劝哭了,想起自己这么些年劝告父亲都不好使,把心干脆一横说:斩斩斩,斩了了事。 最后把满朝文武吓得够呛,还是老好人儿申时行拿出办法,说过去的罪责已经有所处罚,这次的罪责不至于死,何况皇帝下旨干姥爷太过惊世骇俗,对皇帝的名声也不好,应当从轻发落。 皇帝一听就嘿嘿嘿,杀不杀的无所谓,他就喜欢看群臣让步,最后夺了姥爷的爵位、派宦官去数了数姥爷家有多少钱,拢共二十三万七千两,被罚了二十三万五千两充入内库,并没收了京城北方有天下第一园之称的清华园。 在那之后,就已经很少有朝臣就宫内浪费一事责怪皇帝了,因为他们责怪其实与政事无关,只是看着不顺眼。 确实,这一届皇帝花起钱来比谁都大手大脚,可一没从户部要钱、二来别看大手大脚,但花比过去的皇帝们都少,因为这个皇帝会算数,宫里不敢明着贪了。 隆庆皇帝要五十两才能办成的事,万历皇帝一钱银子就妥了。 嘉靖皇帝要十万两才能办成的事,万历皇帝一两都不用出——他不炼丹。 皇帝本想着让周思敬与徐光启明天天亮再过来,后来想到天还没亮就从城外赶,还得专门为他俩开城门,干脆就安排锦衣卫给冻得打哆嗦的徐光启换身衣服,夜里就在锦衣卫那睡。 这本来是好心好意,结果最后谁都没睡好。 年轻的皇帝心里揣着事,睡了一会儿就醒了,找宦官打听打听什么时辰,带着俩小弟提着小煤灯一路溜达到午门,叫醒了徐光启。 “嘘!你怎么睡的跟徐都督一样,走走走,出去跟朕讲讲外头大东西的构造。” 徐光启是被吓清醒的。 累了一天,虽然是在不熟悉的地方,他也睡的可沉了,冷不丁被窝里被伸进去一只小凉手,睁眼就见一大两小仨男孩提这个煤油灯在床榻边带着诡异笑容从上往下俯视自己的脸。 别提多吓人了。 小凉手儿是潞王的,倒不是恶作剧,主要是他的感冒还没好,抹完鼻涕没地儿蹭。 又惊又怕的徐光启被皇帝从睡梦中叫起来,披着单衣行走在夜晚的紫禁城里。 托这仨熊孩子的福,沿途见到他们的宫廷卫士统统打起精神小心看护,连盹儿都不敢打。 “朕这一夜想了又想,都没想明白一个问题,徐所正。” 走到离停靠在宫门附近的火德星君旁边,皇帝才提着灯在巨大的蒸汽机车旁来回转悠,脸上带着难以抑制的兴奋与喜悦,明显是夜游皇城高兴极了,边走边问:“蒸汽局手册上写了,用于小型工厂的乙型火德星君用工需有机工四种,机工监督、锅炉工添水添煤、油工添油润滑、气工负责放气。” “朕昨夜回去反复想来,才觉得你这火德星君用的人少,只有两个光着膀子的锅炉工,其他的全然不见。” 皇帝抱着手臂挑挑眉毛:“怎么回事?” “回陛下,乙型火德星君外壳够大,又不似工厂所用不需外壳。” 其实万历皇帝只比徐光启小一岁,但徐光启可要比皇帝成熟多了,不过也没成熟到哪儿去,至少现在万历提着油灯、徐光启指哪儿皇帝就照哪儿,四个人谁都没觉得有啥不对。 徐光启指着火德星君的后背道:“他有外壳,加水与放气都被机关连于背后,加油润滑则被机关完全自动,是一个大齿轮,每转一圈加油一滴,油顺杆而走,有的滴在下面的滑道上、有些则流于最终,在火德星君臀下有一油斗,每日取出自肩膀灌下去即可重用。” 说着,徐光启抬手道:“将来加水、放气也会完全自动,到时候只需要一名驭手与一名加炭工就能让它跑起来,只是这路……太难走了。” “不必担心,只要这大青龙能跑,能拖着大车上路,需要什么路朕都能修,就算要用木轨路,朕也能从北洋修到乌梁海!” 徐光启缓缓摇头,完全没有作为七品所正的觉悟,打断皇帝的骄傲道:“陛下,木轨只怕撑不住这重车,铸铁轨别说在塞外,就是在塞内只怕也会被百姓扛走。” 被人轻易指出自己想法的漏洞令年轻的皇帝感到很没面子,忿然道:“那朕就用水泥给它浇实了,看谁能抬动!” 说罢又怕眼前这个小七品官再犟嘴,又补了一句:“谁要能抬走,朕就招他当炮兵,让骡子都歇着!” 虽说小猫做猛虎状咆哮,并不会让人害怕,可谁让徐光启也是个小猫呢,他很害怕。 却见皇帝回过神来对他奇道:“诶,你这个人懂得很多呀,你叫什么名字?” “小臣徐光启,懂的也不多,其实刚进蒸汽局没多久,也都是听周主事与匠人们说的,以前局里就议过此事,用蒸汽车拉蒸汽机,方便运至北洋装船。” “会算数么?”在得到肯定答复后,昏昏的月光下,年轻的皇帝交给同样年轻的徐光启一项重要使命:“你给朕算一算,从北洋修到青山口,用铁轨水泥浇死的路,要多少钱。”第三百九十章墨湾 大明帝国大东洋,亚洲东海岸,牧野县,长岛军港。 陈沐举目望向碧蓝海面。 七个月前,东洋军府向西海岸金城、常胜二县发布东征调令,将先前驻扎在西海岸的北洋三期、四期旗军征发向东海岸,同时被征调的还有常胜县白马部、墨西哥城西军第二军团,由邓子龙驻守巴拿马麒麟卫向北,沿海岸分设海港,大兴土木。 墨西哥湾故西属韦拉克鲁斯更名大西港,由杨廷相所辖大明帝国大西班牙区辖制,以墨西哥西军第二军团驻守,是大明墨西哥城权势向东海岸的延伸,名义上限于条约与陈沐寄望于让西班牙人督工挖矿继续做大明亚洲通宝准备金的邪恶念头,明军并不在大西港实际驻军,日常巡逻也全权托付于西班牙总督区第二军团,但明军仍旧是大西港最强势的力量。 因为东洋军府商务局欧罗巴事务司设立在大西港,这个事务司只有十二名正七品至从九品由下级武官转文职的朝廷命官、下辖四个主面向诸国的商业事务科、一个税卡、节制两家公司,上下吏员总共六十人,大吏二十四人皆为常胜移民、小吏二十四人皆为亚洲土民,却拥有海上最大的权力。 没他们点头,别说想给马德里送银子的西班牙大帆船出不得墨西哥湾,就算哈瓦那、牙买加、巴哈马的各国商船战船,都得老老实实在岸边歇着。 权力从来都不单单只是权力,万事皆有仰仗。 商务局的杀手锏,首先也是最重要的,在墨西哥湾东北部佛罗里达半岛最南端的迈阿密、墨西哥湾东南部西班牙总督区边界图鲁姆,东洋军府分别设下两卫建立军港,作为将加勒比群岛锁在怀中的犄角。 而另一个,便在于他们节制的两家公司,一家为月港邵氏经营的龙虎造舰厂、另一家为清远白氏经营的东洋团练场。 两家公司皆为公营,公文上显示占股七成为监军陈矩代签大明皇室内库,三成为东洋军府府库,财务上利润由东洋军府分出总数半成交给经营人维持日常运转。 龙虎造船场占据最优良的深水海滩,被授权打造由小鲨船至一千五百料赤海级的所有中小型战船;东洋团练场则自退役北洋军官、旗军与移民中招募教员军士,给予培训并选派至各公司商船,执行护航使命。 佛罗里达半岛最南端,以原住民音译迈阿密、汉名甜水卫设甜水港,墨湾左卫指挥使黑晓率北洋旗军一千户驻守,有固守斯土、募土兵操练驻守之责,在切诺基部被黑云龙迁往北方后,留在当地最大的部落为克里克部,以渔、猎为主,农业为辅。 墨西哥湾南部的图鲁姆,被明军称作土鲁木的海港也差不多,只是比之佛罗里达的甜水港设施更加完备、有良好的守卫工事。 在土鲁木领军的是邵廷达养子、墨湾右卫指挥使邵变蛟,驻扎于墨西哥湾唯一一个可称得上得天独厚的沿海要塞。 墨西哥湾三大海港,墨湾左卫甜水港环境最差,尽管海水清澈,但那对明军而言接近不毛之地,一切工事都需亲力亲为,自黑云龙首驻至五个月前的万历八年初黑晓率军入驻,那里始终没有形成像样的工事,黑晓麾下战士成为明军在那的移动城墙,墨湾左卫的工事也起源于军营木垒。 直至今日,尽管发动当地百姓,墨湾左卫仍旧是木寨土垒,一片草创之景。 墨西哥城东部的大西港环境较之甜水港稍好,良好的土夯道路七百里直通墨西哥城,总督杨廷相在沿途所设三十七处驿站、烽墩可令沿海传警在一个时辰内传至墨西哥城,公文则在一个时辰送入团练场大营、十二时辰抵达墨西哥总督府。 当地沿海也有过去西班牙人因潮湿与人力不足等问题多次废弃的哨所望楼,只不过因驻军为西班牙总督区第二军团,弊端一在号令不齐、二在军心涣散……在明军南北包围秘鲁总督区、实际控制新西班牙总督区后,仍旧留在这里的西班牙人已经很难把新大陆当作自家事务,让他们驻军充个人数还行,出死力已是不可能的事。 而位于墨西哥湾南端墨湾右卫的土鲁木则不同,那里过去的居民是玛雅人,尽管他们部落、文化因西人入侵而摧毁,百姓也备受奴役,但仍然给明军留下了一座可用以驻军的坚固小石城。 由于西班牙人的统治,这的原住民百姓比起他处有更高参军应募的欲望,这对明军是有利的。 土鲁木城周七百余步,墙高一丈五尺、厚一丈八尺,东墙临海岸崖壁而立,各角有城楼、望楼,城中近百座石建筑,多有废弃神庙,城中最高大的建筑是一座阶梯型如金字塔般的巨大神庙,那曾被玛雅人视作力量的源泉。 现在它真的是力量源泉了——邵变蛟驻军之初即向东洋军府报批十二门常胜铸口径五寸三分、净炮身重四千二百斤有奇、弹重三十二斤的巨型镇朔将军式要塞炮。 常胜铸了六门,到现在仅以陆运送来两门,运炮被累死的西班牙驴子带来的损失已超过铸造大型火炮所需的成本,其余四门火炮都还在海上漂着,算算日子这会儿应该卡在火地岛赵士桢留下的营地准备避冬了。 这一年亚洲所有人都很忙,陈沐更是尤其的忙,所有东洋军府设立卫所、县治的地方,他全部都走了一遍,督促部将旗军驻军地方、官吏教化百姓其实只是次要。 主要的职责是检校大明帝国亚洲国子监学员的学习成果——国子监只是个笑称,因为里面学习都是宗室,这是正儿八经的国子而得名,他们中最早开科的建筑系因帝国需要而提前毕业,进入每个地方帮助当地军民建设一座座大明城池。 杨兆龙担任知县的牧野长岛,是他远行的最后一站,也意味着整个北亚沿海,已尽数纳入大明实际控制之中。第三百九十一章北亚 长滩军港,牧野卫右千户所。 透过千户衙门二层书房的木格圆窗,陈沐向后推了推结构简单的木椅,起身将手边书信放在桌上,侧身眺望着漫无边际的海。 海上风平浪静,远处的近海停泊几艘艘下了船帆的双桅大福船,甲板上包裹着的黑色发巾的水手们赤着脊梁,将一箱箱货物或用木臂吊起下放、或从下层舷窗推出,整齐地摆在早先放下的单桅小桨船上。 海浪带着银色浪花缓缓起伏地推着一条条划向沙滩的小船,港口皮肤黝黑的易洛魁诸部工人已等候多时,小心翼翼地将一箱箱货物放搬向沙滩尽头碎石夯土铺出的道路上,在那停靠着一辆又一辆双轮推车,最终将货物带向千户卫衙所在的方向。 而在千户所周遭正在修建的井字大街上,北洋老兵与新募亚洲旗军各个赤臂袒胸,挥舞锹镐挖掘地基,原住民百姓则并肩扛木挑土,推着一辆辆独轮木车将砖瓦运抵工地。 每个街角,挥汗如雨的军民中都有一两名头戴玉珠一统山河发巾、身着圆领青衫系亚洲玉带的宗室大学学员扯着图纸,对周遭军士讲述着什么,辅国将军与奉国中尉在这个时候没有区别,他们都是建筑设计师,有些急脾气甚至会捋起袖子亲自动手施工。 从无到有建立城市与村镇这件事上,东洋军府是亚洲的绝对权威,西海岸建立五县为宗室大学提供了绝佳蓝本。 在北亚东海岸,他们正系统地的建立城市,甚至建立在常胜的宗室大学中已经诞生对这一大型工程完整的论述著作。 从选址、规划田地、山林、渔场、猎场、探矿、制图、修路,从修起第一座汉文学堂到兴建起砖瓦厂、锯木场、矿场、炼铁厂,再到水泥厂、造船厂、军器局……最终因需要扩大街道、扩建诸厂规模,东洋军府在一次次实验中寻找到最合适的程序。 东海岸自牧野县到墨湾右卫,长达万里的海岸线上,数不清的村镇、军卫依照这套程序投入建设,尽管建设的力度、拥有的人口各有差异,但在过程与目的上都一样——在明军的庇护下,建立起一个又一个能互通有无资源补给并形成良性循环的村镇与市场。 像西海岸五县一样。 东洋军府完成实际控制北亚沿海、驱逐侵吞除原住民外一切欧罗巴殖民者的伟业中,陈沐也感受到一个无法完成中央集权的原住民城邦在旧大陆势力的入侵下究竟有多么脆弱。 原住民没有形成大统一王朝,原住民部落无外力干扰一辈子都不会离开本族时代居住的土地与山林,各部落间联系极为匮乏,仅有的联系大多时也是因敌对的世仇关系。 太容易被各个击破了。 就比方说易洛魁与休伦人的战争,明军介入后以易洛魁全胜而告终,休伦这个名字消失了,活下来的人只能以长屋之名继续传承下去。 明军在这片大陆上已形成无与伦比的威望,那些曾受过西班牙人欺压的原住民竞相归附,即使少有不愿归附的部落,也无法在生产力更加先进的大明进入亚洲后独自生存……以游牧为生的部落需要马、以渔猎为生的部落需要更好的船和箭头、以农耕为生的部落需要更好的农具。 只要需要,亚洲通宝就会流入部落、商贾就会进入部落、汉话就会通行部落,明朝人的生活方式就会慢慢改变这片土地。 当大明的县与卫所布满沿海,当商贾满载货物往来游曳,当大明的开拓者由海岸走向内陆,没人能拒绝大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