戚瑾轻笑,照着柯煜的视线跟看过去,徐徐问:“喜朝爸爸要回来了,我之前跟你聊的那些事,你怎么想的?”柯煜眼皮耷了耷,淡声应,“妥呗。”他又问,“妈,你这打算是因为我,还是因为喜朝她们家?”“都有,该帮衬的还是要帮衬,这事儿本就是你没做好,养姑娘的和养儿子的处事方式到底是不一样……”柯煜听到这里就觉着有点烦了,打断她,“知道了,您可别扯远。”戚瑾落眼看他,正打算继续讲,却被台上的话筒声拉扯回注意力----校长开始收音,后方的电子大屏重新切进候选人票数排序。“选票即将终止统计,请大家同我一齐倒数10秒,见证点灯人的胜出!”柯煜轻抬下颌,视线也终于从侧边角收回,转而紧紧睨视着票数大屏。阴影中。林喜朝的手依然在轻抖,她紧握着暖手宝,将手机划屏解锁。舞美灯束光怪陆离,不时晃闪进她们的区域,林喜朝看着身侧的方婉仪,嘴唇张合,对她说了那句未完的谢谢。台下众人齐声呐喊,和着话筒的顶格音量,破耳欲聋。身旁的人忍不住捂耳,林喜朝置若罔闻,只低头,指尖滑动在手机页面,轻触上一个按钮。电子大屏上,一直静止不动的票数骤然发生变化。大家眼睁睁看着,序位第4名的许矜宵突增50票,并顺利取代前一名的钟立,跻身正序第3。众人哗然。“玩呢这是?!谁特么现在投许矜宵啊!”人群中,刺目荧光扫射在柯煜的脸上,他眯起眼,神色冷淡至极。四周不断有讶呼声传出,又很快被话筒音给覆盖——台上,侧边角。方婉仪正准备往台下撤,她倒退着正想转身,却被林喜朝跨步拉住了胳膊。她满脸疑惑地看她,面前的女生却平静摇头,目光澄澈地看向舞台。与此同时,人群中爆发出更大更响的掌声和呼声,大家高声喊着,“3!”,“2!”——太吵太躁,林喜朝和方婉仪同时捂住耳朵,却依然挡不住震声响起的音乐声和呐喊——这一瞬间,舞台四周迸溅出璀璨灼目的焰火,追光聚焦,迎去舞台侧边角。众人瞩目中,翘首以盼,校长面向电子大屏,朗声念:“让我们热烈欢迎,20xx届点灯人,方-婉-仪-同学上台致辞!”有短瞬的安静及休止。一切都像很糟糕的彩色默片电影。方婉仪不可置信地看着林喜朝,看着她侧过身,将走上舞台的通道让给她,又对她轻轻点头,温声开口。“加油。”这结果着实出人意料。那块蓝光忽闪的电子大屏上,还定格在方婉仪于最后3秒窜升至第一的界面,加载条最末尾,又是一个很小的票数+50的符号。和许矜宵一样。猛然叠增的50票,只能是候选人之间在内投。也正因这个变故,在方婉仪一步步上台的过程中,大屏顺势展示了10多位候选人的选票互投情况。众人敛声屏息,从第一名的投票对象开始,仔仔细细地看过去。这其中夹杂着许多人的审视目光。许矜宵的,戚瑾的,方婉仪的。当然还有,柯煜。舞台的灯柱乱飞,四周的声响都听不到了。就像是拉满弓架的劲弦,却断在发射前的最后一秒,又像是经历过波涛浪卷下的帏杆,只因一滴浪花溃折。柯煜在一桩桩一件件的风波转折中,已能完全自证林喜朝的反叛,同时,也彻头彻尾地体会到,他的不甘心。凭什么。大屏上,紧挨着的第二和第三,许矜宵和林喜朝。投票情况展示为:许矜宵,于最后3秒,内投50票给方婉仪。而林喜朝,在前8秒,投给了许矜宵。音乐声,掌声,话筒传导出的演讲声已然继续,还有3个小时,众人欢欣鼓舞,遗忘变故,喜迎新年。在漫天光束中,戚瑾看向身旁的柯煜,他沉默着一张脸,却满是失落的恍然,疲钝的倦感。她突然想起很久以前对林喜朝说过的话——“我从不会教柯煜改正,我只想让他学会受挫。”那么,或许,就是现在了。第0068章我想要的结果一天以前,教学楼外背离人群的花坛边,林喜朝和许矜宵静坐于此。她多多少少能猜到许矜宵会跟自己说些什么。可能是论坛上最近的争议,也可能是和柯煜有关的纠葛。但出乎她意料的是,许矜宵并没有谈论到这一块。人只是沉默着,摘了自己的眼镜,然后当着她的面,一点一点地卷起校服袖口。她有些不知所措地看过去——袖口露出的厚衬毛衣下,手腕动脉处,是蜿蜒叠覆的结痂伤口。一条又一条,像针织密缝,浸出血肉纤维的醒红。料使林喜朝已经提前做过很多设想,却也被这道突然揭露的伤疤,冲击到半天都说不出话。兰生N檬她慌忙避开眼,重咽了一口唾沫问,“你这是…怎么了?”“林喜朝。”许矜宵低垂着眼睫,将手腕松松地晾在大腿处,很平静也很直接地对她说,“如果我用这种方式跟你拉票的话,你可不可以,把你手里的50票投给我?”她有刹那的失语。紧接着蹙紧眉,手下躁郁地撕扯起指甲盖上的倒刺。很疑惑。“拉票?”细麻的疼痛感沿着指肉窜升,她拉回一点注意力。“可是都这个时候了,我即使投给你,也并没有什么帮助。”离点灯还有不到24小时,许矜宵的票数已经被远抛在后面了。她手里的50票无济于补。许矜宵盯着林喜朝的侧颜,沉默了半天,才出声问,“你在害怕吗?”面前的人自始至终都不敢转脸看他,这个角度瞧过去,她睫毛一直在轻抖。许矜宵抿唇,垂眸打量起自己的手腕,笑了笑说,“本来伤口没有这么难看的,但那天,被柯煜用球给砸伤了。”林喜朝赫然抬头看过去。“砸伤之后,我又自己划了一次。”“为什么?”“什么为什么?”许矜宵笑,“前一个,还是后一个?”林喜朝一顿,“后一个,划手。”“算是我排遣压力的一种方式吧。”他很平静地回答,“有的人在高压之下,会运动会暴食会做出一些刻板行为,只是我会更偏激一点而已。”林喜朝慢慢挪眼重看过去。他的手腕处,是新伤夹杂着旧痕,沿着经脉攀沿而上,最外侧的伤口,已经结成很浅淡的肉痕。话题进行到这里,她抿唇问,“……从什么时候开始的?”“初中竞赛班。”许矜宵徐徐回,“那会我开窍晚,人又笨拙,以我为比对的是,脑子异常活络,在数竞上展现出很高天赋的——”他语调一停,转脸看向林喜朝,“柯煜。”“你早就认识柯煜了?”许矜宵有片刻的沉默,后回避了这个问题。他垮耷着肩,缓慢地捋下袖口,将伤疤一点点覆遮。“我一直相信天道酬勤,天赋不及人,就要付出百倍努力。可能是努力的方向出了错,所以收效甚微。”他闭了闭眼,有点艰难地说,“那段时间,我一直在挨打。”他妈妈带最好的班,教出最好的学生,不会允许自己儿子是个平庸的废物。他从小就被耳提面命----要做就要做到顶级。解不出题就打手心,想不出思路就扇耳光。用棍棒敲塑出一个优等品,再用钝痛和创击,挖剔掉那些愚笨羸弱的性格面。所以他从疼痛中领悟,也在疼痛中自缄,慢慢地,就恋慕上了无意义的疼痛本身。从一开始惩戒性质的被动接受,到后来主动用尖刃划破皮肤,寻求清醒----许矜宵:“我觉得,这算是某种自我开脱。”林喜朝听得压抑。她双手叠放在腿中央,很无助地搓着手,“那你的伤,没被人发现过吗?”许矜宵摇头,“最开始划一点都觉得疼,印子浅,所以也恢复得快。”他呼出一口气,“到后来越来越频繁,也越来越深,去年,倒是被我妈给发现了。”“其他人呢。”“不会有太多人在意我的。”许矜宵笑,“他们觉得我人好,所以在学习上生活上需要我,但不会想着去深入探究我。”林喜朝抿唇,低头。脚尖一下下撞上花坛边,心里千回百转。半响,她问,“那,为什么要让我投票给你?”“我如果投给你,最大的影响就会是柯煜。你和他闹成现在这样,我在这个节骨眼去投你……”她脚尖点地,“许矜宵,这不可能。”她看着他的伤口,抱歉摇头,“用这种方式,也不可能。”许矜宵喉结滑动,沉默下来。两个人暂时都没有说话。直到远处有学生奔跑嬉戏的声音清晰起来。“我确实,很想要越过柯煜。”许矜宵一字一句地回,“这已经不是我一个人的事。”他竞赛未成转来一中,家里和学校签了对赌,他在学费全免、享有一中最好资源的同时,换取的是下次数竞的额定成绩和高考的极高分数线。好难。不仅要超过柯煜,还要翻越新的尺标和天堑。他在京市和柯煜比对过,他从初中就被周围人用柯煜鞭策过。所以更能明白,人努力到了一定地步,总会看到极限,剩下的,就是日暮途穷般的侥幸和挣扎。“当我每天都陷入自我怀疑和否定,每天都在为成绩惴惴不安时,我的心理会变得很复杂。我有时候羡慕柯煜,有时候又真的厌恶他,或者说,我厌恶这世界上每一个自恃天赋,毫不费力,唾手可得的人。”他的声音越来越无力,“我学的越痛苦,就越是不甘和厌恶。”林喜朝无话可说。她在这一刻,虽然不能认同许矜宵思维的偏激,但也确确实实,推己及人,能体会到他的矛盾和困惑。“林喜朝。”许矜宵滚动着喉结,“你知不知道你现在站的位置,你能够去点灯,是柯煜把我拉下水让出来的。”他换了一个更好听的词——让。但意思已经很明显了。“他知道我在自残,但还是用球砸我。他知道我和我妈的症结,但还是借此当契机。他这么做,都是为了你。”许矜宵闭眼,“你是这一切的既得利益者。”“这,就是为什么。”手浸出冷汗,稿纸被捏得皱成一团。舞台侧的音响传导出方婉仪清朗沉稳的演讲词。林喜朝安静地听了几分钟,卸下一身力,从阴影中沿着楼梯走下去。台下。柯煜收回视线,擦过戚瑾的肩膀,跟着走出列队。戚瑾蹙眉喊他,却没有得到任何的回应。中心广场连接内操场的楼梯处,林喜朝等在那儿,她就像是知道柯煜要过来,手揣校服衣兜,沉敛着目光看向前方。远处,舞台的灯束在晃动,黑暗被射光穿透,打出深一层浅一层的荧影。柯煜穿过这些明明晃晃的灯光走向她,一步步,直到覆挡住她眼前所有的事物。演讲词的空寂回音萦绕在他们的四周。柯煜看了她许久才开口。“你赢了。”是意料之外的开场白。林喜朝轻轻点头,“嗯。”“赢了之后想要什么?”她垂眸,脸往左侧偏去看向内操场,思维停顿了一会,然后干脆直接地切进自己想要的话题里。“许矜宵昨天来找过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