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大胜赶紧给这位作揖拱手,还连连点头。 老太太恍然大悟,这才问陈大胜道:“你说有人拿,拿这个贴儿,这人难不成我认识?” 陈大胜点头:“啊,认识啊,就我杨婶子家老大啊,哼,还亲卫巷郭府?就给我吓死了,我那日还想呢,啥时候亲卫巷有个姓郭的面儿都不露,人都不来,就敢给我下帖子求情?好么,一细问,杨婶子从前你们不是喊郭杨氏么,我这才想起来是她家,您知道这份帖子他家老大卖了外地商户多少钱儿?” 老太太更加惊愕了,她听不懂这话,跟那边消化半天才迟疑问:“照你这说法,这帖子?还能卖钱儿?” 江老太太一拍桌子:“这话说的,可不是能卖钱儿,你当是火盆里的烧纸呢,那贴儿就是当家老爷的脸面,混的好不好,官场上灵不灵光,就看帖子的份量了。” 粘上钱儿的事情,老太太立刻明悟,继而大怒,她坐直了身子大声问:“她,她家给你找了多少钱的麻烦?” 陈大胜其实不愿意说这个,却早晚要给老太太提个醒,如此便冷笑道:“贱卖!人家把咱家的老交情就作价五百贯卖了,给我气的,又打发人来泉后街抓人,找了一天,才在赌场里抓住杨婶子家老大,好么,人家还不走呢,都输红眼了,五百贯输的就剩七八贯了。” 老太太胸腔起伏,半天儿才扶着丫头的手坐起,边起边说:“不成,不成!这亏吃的太大了,我,我把咱钱儿要回来……” 众人被这老太太整的又气又乐,好不容易劝回来,老太太又打发人喊杨氏去老宅,今儿她必然是要指着人鼻子出出气的,她必然是要把家里的五百贯要回来的。 闹呢?那是五百贯啊! 反正跟她也讲不清楚道理,只能慢慢说。 等到俩老祖宗离开,七茜儿才站在房檐下,看着细密的雪花叹息道:“你说,这才几年,饭刚吃饱,这人怎么就变了呢?” 上辈子可没这一出,她受苦的时候杨氏到底帮衬过的。 陈大胜不接这话,却说:“其实,那个张观能我也认识的。” 七茜儿愕然看他。 陈大胜也看着细雪轻笑:“其实拜师咱爹之前,我去过燕京太学后巷,这位张老先生在学士牌坊下指着我的鼻子说,凭你们这样的人?也敢来拜师?” 七茜儿多护着陈大胜,她听完正要大骂,却从侧门跑来几个小厮,带头的喜雨脸色清白的对陈大胜大喊:“四老爷,四老爷,就就就,就出事了,出事了!咱家,咱家牲口房柴垛子里,好像,好像有个冻死的死,死,死孩子呢!”第151章 听到有个死孩子,众人皆惊,陈大胜反应机敏,回身就往牲口棚跑,等到跑到那边,吉祥已经带着人把卷成一团儿,似乎是个人的物件?抬了出来了。 他走过去一看,可不就是个卷成一团儿,面目苍白的小孩儿,这都冻的僵了。 吉祥家来回摸了几下,将手探到心口一顿摸索,又看到陈大胜站在旁边,便说:“老爷,好像还有口气。” “那还等什么,救人啊!”陈大胜喊了一声,就看到有小厮机灵要去旁边抓雪搓去,他弯腰抓起这一团人,上去就给了那小厮一脚道:“瞎救个屁,还敢拿雪搓,雪搓的地儿明儿不够烂的,赶紧澡房烧温呼水泡着……” 话音未落人已经消失了。 吉祥家几步跟在后面,边跑便问:“昨夜角门是做什么吃的,怎么放了个人进来,这巡夜的是不是又乱吃酒了,多上一份心也不至于这样,成日子就惦记那几口猫尿,赶紧攀墙问问,隔壁师娘手里要点干姜当归煮一碗来……” 其实都是有经验的人,也不必细细吩咐,就知道怎么救人了,那挨了一脚的小厮受的罪,还没有主子多呢。 老太太那边拎着杨氏正骂呢,杨氏吓的不轻,就跪在地上哭嚎,忽听说家里有个死人了,俩老太太便什么都顾不得的急忙慌的又回来了。 她俩跑到澡房外面一看,好家伙,半院子人,陈大胜跟七茜儿正蹲在地上,拿着树枝挑着几件破衣裳来回看呢。 见到老太太们进来,七茜儿赶紧迎过去,不想给她们看惨状,就引着她们往屋里去,还安慰呢:“您二位这么大岁数了,怎么什么热闹都往前凑?” 老太太分辨:“说什么呢?她们说咱家发现个死孩子?这才冷了几天啊?还不刺骨怎么就有冻死的了?不能够啊,咱附近穷门穷户今冬都捐了柴草,咋冻死了?” 日子再好,穷人家总不易的,如此,便有富贵人家修桥铺路,若更宽裕,就左邻右舍,附近乡民选那实在可怜的定点接济。 老太太如今一人就私下替补三十多户穷门,她也不给钱,就给最便宜的柴草让人熬冬。 于她而言,世上一切苦,八分来自冬,熬过去活人,熬不下就做鬼。 也不知道谁的嘴那般快,七茜儿抿嘴绕圈瞪,瞪完笑着说:“您听她们一惊一乍,还有气儿呢!” 如此老太太才松了一口气,江老太太更念一声佛。 老太太说:“我说的是什么?咱家也是积德行善的人家,见天施粥救济的,这么倒霉的事儿,也不能往咱家来啊。咱家可有菩萨看着呢……”她抬头看到俩小厮抱着冒着白烟的水往里走,便大喊了一声:“歇手!哎哎哎!瞎折腾什么,这热腾腾的可不敢!” 说完她赶紧过去,又把手往水里一放,当下就骂了:“哎呦~倒母缺德的玩意儿,不会你问,不懂你放屁有个响动,满院子喘气儿的,是个有年纪的都能懂,这是冻伤!这般热下去这是救人呢,还是追魂呢?还是杀生害命呢?” 她指着一边的积雪道:“去去,拌半盆雪水进去。” 俩傻小厮又去拌雪水,让老太太一回一回亲拿指头试了水温到可以了,这才端了进去。 甭看富贵了,其实心眼都善,遇到这样危难的情景便全家伸手,根本没多想的。 等隔壁成师娘带着冻伤泡药过来,那孩子已经缓过来,还被剥的精光塞进被子里了。 这一家子围着床铺去看,啧,咋说呢,竟是个眉清目秀的小哥儿,脸颊竟还是个有些肉的? 老太太什么眼神,便困惑道:“这,这不像是苦孩子啊?咱从前路上遇到的那些冻死的,身上都干黑,就没这么好的品种,这是好人家跑丢的小哥儿吧?” 她说完左右看看,孙媳妇孙子都不在身边,便扶着棍儿出去,又看到这俩倒霉孩子一人拿着一个小棍,依旧挑那些破衣裳翻腾,隔壁成师娘也不像话,就胳肢窝下夹着个丑姑袖手闲看。 老太太生气,就慢吞吞过去,笑嘻嘻温声问:“这东西好啊,都看半天了,不然,阿奶给你们支个锅,添点盐巴,咱炖了吃呗?” 陈大胜脸上当下窘然,七茜儿噗哧一乐后道:“不是,阿奶,我们就是想看看这孩子到底是怎么回事。” 老太太说话一贯不讲理的,就道:“废那事儿?真一对傻子,人家孩子都缓过来了,药也喂进去了,你们等他醒了问他啊!” 可七茜儿却指着那堆碎布道:“阿奶您看这纹路,这是今年城中新织局的厚绫,还是挺贵的如意纹的,怎么的这也是十几贯一匹的货色了?这哥儿怕是有些来历呢。” 老太太闻言好奇也凑过去看,却见两件已经碎烂的衣裳中间捆着碎草,想是这小哥儿冻的狠了,就捡了软草夹在衣裳里御寒。 她想起从前的不如意,便又漫天感谢一圈神佛,接着同情便道:“可怜见的,小小年纪就没人管了,可这种草不成的啊,这倒是看着是干燥,却一点也不御寒,那要用水岸边儿的茅草头儿捣烂了,铺开反复晾干捶打在一起,兴许还顶点用处,可怜的,看到这些,我就想起你们阿爷了,你们小时候咱家日子苦啊……” 得了,这又开始回忆了,至少要从陈大胜出生她施恩那颗鸡子儿开始絮叨,不是她老人家偏袒个鸡子儿,陈大胜娘亲奶水不能那么好,陈大胜不能有这么大的出息等等之类…… 如此,便阿奶唠叨阿奶的,陈大胜勘察陈大胜的,他就摸着下巴说:“我看他脚底中间的肉,搓了泥儿还是很白嫩的,这哥儿不像是吃了多日苦的人,倒像是谁家走失孩子,来人!去喊孟家老爷来一趟。” 也不是看到个叫花子,就可以随意留的,甭说还没死呢,死了更糟糕,要去衙门交代一下。 孟万全是里长,他得从头到尾出个见证,如今万幸是救活了,得跟他商议看看是送到哪儿去,若是谁家孩子真走丢了,更是恩德了。 两家又不远,没多久孟万全便裹着兔毛大氅笑眯眯的进来说:“呦,这是遇到大喜了?老爷太太行行好,赶紧捐钱消灾吧。” 陈大胜瞪他:“大喜个屁儿,人没死呢。” 孟万全愣怔,接着笑嘻嘻的说:“好事儿啊!我看看去,在哪儿呢?” 他进屋片刻又神色古怪的出来了,看到陈大胜便一摊单胳膊道:“得了,都甭乱猜了,这哥儿我认识。” 他说完,满院人愕然看向他。 孟万全叹息一声道:“这哥儿是泉前街张家的,具体几房的我就不知道了,只见过那位败事了的玉鉴先生,上后山茅庐的时候,就常牵着他……啧,可怜的,也曾是如珠如宝的娇孩子呢。” 陈大胜不信,又追问:“你确定?” 孟万全寻思一下,又打发人去学里喊状元过来看。 整个泉后街,经常跟文人在一起混的就状元他后爹,那位老先生十分喜欢状元,出来进去都要带着他呢。 没多久,状元来了,进屋看了人,确定了是张家的哥儿,也不熟悉,就认识。 许是心里避讳,状元交代清楚鬼催着般的就告辞走了,竟是陈家的茶碗都不舍得端一下的,这孩子心里自卑又别扭,都不敢抬眼看亲卫巷子的。 再回头说那张家好没冻死的哥儿,这落差令人真真心碎了,四品清贵官儿家的小少爷,许去岁他受的最大的罪过,不过是书背不出来挨上长辈几手板。 七茜儿叹息一声站起来问陈大胜:“这也真是跟他家粘磨上了,怎么出来进去都是他家这点子事情,刚听了泥菩萨,就来个这,都屋里去吧,冷滔滔跟这吹凉风,不是说他阿奶还活这么?打发人报信去啊!” 那可是有金菩萨的人,手指缝漏点这哥儿就能活。 陈大胜眼睛一亮,可不是,那边还有个绝食的呢,兴许这见到大孙子就没有死意了。 孟万全笑眯眯的说:“弟妹这话说的,可不就是家门口的事情。咋折腾也在家门口呗,这事儿交给我,我这就安排人去城里报信去,你们啊,今儿就算是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了。” 救了人总归是好事儿,众人一身轻松的进了屋子叙话,还留了孟万全家里吃酒。 只可惜派了人出去,晚夕这人却回来报信说,压根没见到那老太太的面儿,人家娘家就出来说,不是他们心硬,是这孩子的父母大忤逆不孝,到底碎了老人家的心,便死活由他们吧。 这话一听就是全家等那老太太死了,分那金菩萨呢,还能让她亲孙子上门讨便宜? 门都没有。 这下人回完话又抬头补了一句:“爷,小的打听清楚了,这哥儿大名叫做张屏川,小名顺行儿,他今年九岁,上头有三个姐姐,他父是长子,快四十上才得了他,从前真是娇的很呢。 只这忤逆不孝是举族大罪,便是朝廷不判也是全族晦气,十代都养不回的名声。又是他父母出头丢弃老母,如此便都判了明年秋后问斩的,张家案大,大的都关了,没啥罪过的也远远的躲了,也不止这个哥儿,好像是说,他家好几个孩子都流落了,这,这可真是树倒了蛋打了就完蛋了……” 孟万全咳嗽一声:“鸡飞蛋打,叫你跟着好念半本书,啧!” 七茜儿闻言立刻追问:“不是说还有三个姐姐么?” 那下人又回话道:“回奶奶话,这祖传的不是个东西,小的去了啊,鞋底都跑薄了三层,嘿!到了这上头两位门前一问,早被婆家休弃的找不到了,后听说还有一个,说是……说是给兵部一个叫乌秀的老爷抬回家做妾了,小的这又去兵部打听这才找到人了。” 下人说到这里,就从怀里取出一方材质粗鄙的手帕打开给陈大胜他们看,他苦笑道:“小的想,这位小娘子的日子怕是也不好过的,可人家好歹还是管的,只是,这能顶什么用处啊?” 众人低头,便看到那帕子里放着一个藤镯,一支发黑的银簪子,还有十几个铜钱儿。 陈大胜对乌秀的事情一向在意,就问:“不是说做妾去吗?这谁家的姨娘也不会这般寒酸啊?咋?那位乌大老爷精穷么?” 下人苦笑:“爷,什么做妾啊!小的去了才打听清楚,是被娘舅当做奴婢卖了,又跟左邻右舍说是做妾呢,也就是应付外人一句话。说起来这哥儿也是被他娘送到娘舅家的,却也不知道怎么就流落出来了,您想吧,还不是一个下场,许他机灵不等卖,自己逃了呗。” 孟万全点头:“恩,那小子长的眉清目秀,还算是值几个钱儿的。” 那下人道:“小的也是这么想,就没去大门上继续问,不然给这边找麻烦了。小的直接去了乌家,人家乌大人家自然是气派的,住那老大的宅子,家门口光门子就五个,只给里面的各房姨娘支应跑腿儿,小人还想呢,今儿是个肥差,高低还不给个肥赏?好么!那就是个小丫头,才十二,还是做粗活的,就人都没见到,也,也就这点意思了。” 他又颠颠手里的零碎,想嫌弃吧,又觉着这家倒霉的真真人间惨剧了。 陈大胜无奈轻笑:“得,这可怎么好,别说,你这小家伙到机灵,叫啥名儿啊?” 孟万全笑:“他就叫机灵,哧……姓贾,你嫂子家大掌柜的小孙子,如今跟我跑腿儿。” 说完这俩人,不,连贾机灵一起笑了起来。 七茜儿却在此刻插话道:“好歹一条人命呢,正是尴尬年纪,啥活不会干,那小身板他也干不动啊,可,放在家里又是一块心病。” 陈大胜看她,见她真是为那哥儿发愁,便笑道:“咋?你就不怕弄个白眼狼恩将仇报?” 七茜儿瞪他一眼,啐了一口:“呸!我平生最恨一句话,你就不怕将来如何如何?谁有先后眼,那孩子才多大?又倒在咱家门上了,咱是人不是牲口!便是他爷,他全家长辈不是个东西,他也是一条人命! 再说了,当初我跟老天爷发誓了,只要我安儿平安顺意,这世上一切难只要到我眼前了,我必要出手相帮的,只,这孩子情况复杂些,这轻不得,重不得的,又到底与那泉前街不远,现在消息没出去呢,若消息出去了,且有那碎嘴子说咱弄了街坊的孙子做婢仆呢,这话传出就不好听了……还有那名声上的事儿,也是真愁人。” 七茜儿伸手又指指俩撒欢玩的孩崽子叹息:“看到他们,我这心里就软的不成了。” 可忤逆大罪最起码也要连累满门三代,这样名声的孩子决不能留在陈家,可也不能送他野地里死去啊,这可怎么好哦。 众人正抓瞎呢,陈大胜想到什么一般,忽一拍腿道:“我说,咱们几个着什么急?找唐九源啊!” 孟万全被小酒呛了一下,失笑问:“你也是个做官老爷的,唐九源管不到这儿!” 陈大胜轻笑:“不是,我就贪个财,起个黑心,这哥儿也是长房嫡孙,他奶奶不是活不得几日了么,那老太太手里那一尊金菩萨,怎么的也得渡自家人不是?咋,陈家又没死绝了,还能便宜了娘家人?不就是请个先生起个状纸,他个不高,咱就举他敲敲鸣冤的鼓,说到底,一托手给人活路的事儿呗。” 七茜儿想了下,也拍手笑道:“就是这样,有钱防身,这日子就能过。” 说完,她又喊了吉祥进屋嘱咐,让他与外面说,说这孩子今夜便“去了”,至于是谁?谁知道是从哪儿逃难来的小叫花子呢。 如此,这鞋底磨薄三层的贾机灵又被打发了去请唐九源。 唐九源掌灯时分过来,过来就开始耍无赖,他一摊手道:“百泉山一案至今毫无头绪,你们又把个孩子交到刑部算什么事儿?本官可不管这事儿,说破天,我也管不到!” 陈大胜轻笑:“真不管?就是个不到十岁的娃儿。” 唐九源为难:“怎么管?哪怕就是个劫匪的娃儿我都能管,可这孩子……就这祖传的名声,谁挨谁倒霉。” 陈大胜请他坐下,又给他倒酒,看他喝了这才笑道:“我也不连累你,就是个跟你讨个主意,律法上你是大能,就帮我做个青天大老爷想想办法呗……” 那里面说着官司上的事儿,七茜儿便站起悄悄一人来到下人房,说来也是巧了,这哥儿刚缓过来,又吃了一碗姜粥,正睁着眼睛木然的看着顶棚呢。 看到七茜儿进来,他挣扎着要起,却被七茜儿按住推回,还帮他拉拉被子道:“小孩儿,你怎么到我家了?” 半天,这哥儿才道:“我,我吃过您家的糖。” 他也不知道想到什么,竟嘴角勾出一抹笑来。别说,这孩子还真生的眉目精致,长大许又是个胡有贵。 七茜儿想了半天困惑道:“咱们两家从无交际,你何时吃过我家的糖?” 这哥儿抿嘴道:“奶奶,我不是故意来您家的,我,我就是想借您家柴火堆避避风,也想着明日就悄悄走的,还,还是暖和那阵儿,我家~我家还好那阵儿,他们带我来这边看耍猴儿,您家,您家老爷每次都给我们分糖吃。” 是这样啊,七茜儿拍拍他脑袋,心里更加柔软。 无忧无虑那会,常被家里婢仆带着看耍猴戏,那一定是个挺好的回忆吧。 女人做娘了,心就化成水了。 半天儿,七茜儿终于拿定主意便说:“小孩儿,我给你起个新名儿吧,从此,你便随了这山姓百,便叫做如意吧。” 这哥儿读过书,他挣扎起来,到底是哭了,他裹着被子给七茜儿磕头道:“多谢太太赐名。” 等他谢完,七茜儿又说:“其实我认识一位老人家最是慈悲不过,他虽是看庙的,却也能给你一片遮风挡雨的屋檐,如今老人家一天天老了,还少个养老的孙子,你若不怕吃苦,以后……这天下,怕是只有他能给你一条活路了,你可,可愿意去么?” 这哥儿自然是应允了,七茜儿本想的好,转日他身体好些,就送他去榆树娘娘庙存身,却不想,一大早吉祥家过来悄悄在七茜儿耳边嘀咕了几句。 七茜儿闻言大惊,连忙赶到下人屋子,进屋就看到厨下一把砍柴的柴刀就丢在地上,这哥儿使他姐姐的布帕捂着半张脸,那帕子上血水依旧在滴答。 “你,你这是疯了不成?” 这人世总有把人心揉的稀碎的法子,这哥儿一番零落,他就得长大了,也想好了如何活下去了。 百如意缓缓跪下给七茜儿磕头道:“奶奶有奶奶的慈悲心,我却不能没有良心,我家里名声坏了,我这张脸又有许多人认得,这样,就好了……”小小的哥儿一脸血的抬脸笑说:“这样就好,旁人不认的我,我就能活了!” 七茜儿浑浑噩噩的从屋里出去,陈大胜却站在门口看着她笑说:“媳妇儿,这小崽子不错,像我老刀家人,不如,就舍了与我吧。” 作者有话要说: 百如意,是日后干掉谭家的关键人物,未来的斥候大拿。第152章 如意是个清晨被陈大胜带走的,就如来时无声无息的。 那么小的孩子出现在生命里,七茜儿不能视而不见由着他往下滑,却也不能照顾更多,只吩咐下面,以后逢年过节转换季节的时候,就给那孩子预备一套衣物,也不必多好,实惠耐用就成。 好歹,算作有份牵挂,若有一日人生再有颠簸,孩子也算有个御寒的衣裳了。 眨眼雪停,初冬到来这一日,黄历早就看好的日子总算到了。 涉及死后事,凡祭祀,动土,行丧,入殓,安葬,这些事虽是死人事,却丁点不能错了。 陈家今天就要办一场大大的身后事,活着办。 陈家老太太今儿起的极早,戴了讲究的首饰,还穿了人家正式的诰命。 作为陈家最大的长辈,她今日要出头为子子孙孙操办大事了,要请庆丰府最有名的冢人去陈家坟给各房划土呢。 按道理陈家这事儿早就应该办,可陈四牛被晚辈老母亲排挤,人家作为第二代唯一男丁,就很不要脸的拿了近两年的乔。 他不出头,那就谁都不成的,宗法便是这样,有时候这人坏起来吧,除了打死,你拿他一点办法都没有。 行!你说不办咱就憋着,这事儿全家真的不着急的,老太太可是有年纪了,那万一有个万一,陈四牛必是个大不孝。 这一直憋到工部今年有人提点陈四牛,说他被御史台的几位盯上了,他这才想起怕来,恩,这次不用人催,人家忙里忙外,好像这家里离了他不能活一般。 如此,陈家才将一直耽误请冢人的事儿,放到现下办。 所谓冢人,也叫冢宰,掌天下公墓地。也司墓地丧葬一干规矩,是古礼书中地官类非常重要的一位,是拿礼部正式的六品俸禄之人。 而今不如古代规矩严谨,便有各地阴阳,道门,甚至信奉佛教之人都能生前言明死后入土方式。 可大多受封墓地的士绅贵族,还是愿意花大代价,请一位正式的冢人为家里勘验,并规划墓室,规划墓地,规划棺椁形制。 家族的崛起绝不是浮于表面的吃吃喝喝,随着陈家子弟步步高升,这家里若不规划个二十代可用的坟地,还真不能出去见人了。 如那被世人认同的世家是如何种样子?一看门庭高度,二看家宅传承厚度,最后便要看入葬福地了,谭家当初争的就是这东西。 并非你说是个世家就是了,如那死去的张观能,他虽考到探花,在朝堂做过高官,可他死了也不能随意找地方埋了,主要燕京没他的地儿,他祖宗亲人不在这里。 你说路边随便找个坑埋了?那你别让旁人知道了,凭的哪块土地没有主人?便是没有早晚也会有,到了那时候,尸骸被刨出随意丢弃,这就恶心了。 如此诗文当中所及孤坟,便是人心最冷的一种凄凉,没有人保护的坟地呦,谁也能把你挖出来糟蹋。 你说我不起坟头,那没关系的,随便埋就是。却不等三春,你后人想给你点阴间孝敬,天地茫茫又去哪儿寻你? 如此若天下太平,非在故乡死了的倒霉蛋,就只有一个去处,尸首先送到义庄存身,若几年之内尸体无人认领,便由善人捐款,义庄出头,修义冢集体炼化捡骨入瓮掩埋。 若有孝顺孩子,那都会扶灵归乡,只要在族,只要不除族,便是不赦死囚,老家也有各自的地儿,并且这地方,许是祖上十几代的先人就给规划好的。 高门大户,都是这样子。 陈家刚刚兴盛,便有大的恩典,先得了赏功钱,还有皇爷看过燕京墓图,亲给指的好福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