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沐对此其实有所预料,在张居正去年写给自己的信里,特意向他提到不要领军北走,那时他就觉得朝中要有大变故,而大变故,一定是皇帝身体不行了。 他也不知道是不是自己的食谱起到什么作用,才让世间有了隆庆七年,这种事谁都说不好,兴许就因为隆庆皇帝带着他逛了一次菜园子后面的事就都有了改变呢? 至少陈沐觉得隆庆皇帝离开人世前,心中应该是欣慰的,短短六七年,大明在他的时代扭转国库空虚、南攻北守更有开拓之意,河道疏浚百姓稍免苦役、大员四出吏治稍显清明,贤臣在内而名将在外,一切虽刚刚起头,但都在向好的方向发展。 就现在看来,他的太子继位,什么都不做,只要命长点儿,就是大明数得上的明君。 哪怕贵为人君也逃不过生老病死,祈求多活些日子的念想不算,陈沐觉得他最牵挂的应该就是太子了。 “可以啦。” 陈沐收到书信后在陈来岛的官邸坐了半晌,想着隔遥遥万里外的北京一言不发,这才沉吟着起身,重复这三个字:“可以了。” 隆庆皇帝可以了,作为皇帝他算是比较苦,受穷受难没担当,一辈子就拿过几个大主意,但这几个大主意都没拿错,也就可以了。 陈沐也觉得自己可以了,隆庆对他有知遇,他也对这份知遇拿出忠诚。 说忠君听起来有些愚蠢,但忠诚一直是人类最好的品格之一。每个人所处位置不同,忠心深浅自有不同,但在他,将手上这些事做好,自认就可算忠君报国。 上不愧天,下不愧地,不愧长者对自己知遇,更无愧与骨肉同胞同生此际。 这就可以了。 关岛之事一直没有风吹草动,大有风雨欲来之势,派去的船队还未回还,陈沐估计这场仗会在年末由己方先攻,故将赤海旗舰及邓子龙铁甲舰交由陈璘,乘五百料鲨船回南洋卫港向朝中写信。 他没打算回北京,祭拜皇帝也要等与西班牙的战事打完才行,但他必须要回趟广东,南洋卫又有新东西了。 再回南洋港,岛上一切数年中大不相同,沿海一个个干船坞待建的战船滑入海中不算出奇,真正让他有成就感的是整个南洋卫沿海。 前所未有的军事重镇。 在陈沐出南洋后,对南洋卫的事情直接管理的就不多了,但各地将校尤其在海军讲武堂山长卢镗、都督俞大猷的管理下让广州府南部沿海属于南洋卫的五县之地管理严格许多,其中重中之重就是南洋军器局。 这些老兵头有些事情不如陈沐懂得多,但在他们所知道的领域,甚至哪怕刚刚知道,都有举一反三的才能。 军器局被牢牢地保护住,南洋卫旗军、讲武堂学将、地方营兵、地方巡检,四重防护不准任何外人入内,统统由兵部控制,尤其有趣的是军器局大匠关元固还与讲武堂兵器科教习达成合作,兵器科的研究室就设立在南洋卫当中。 关匠这几年愈发显老,身体上最大的变化就是精瘦了一辈子的身材居然到老有些发福,须发全白说话也变得慢条斯理,但见到陈沐时神情更加狂热。 “老爷,老儿做出来了!” 把陈沐都说蒙了,我又让你做什么了? 顺着关元固的目光,他看向远处海边孤零零立着一座小道观,道观小院里立着六重塔,庙门朝北,背靠海面,通体漆青,看上去像龙虎玄坛道君福地。 六重塔每层都伸出几个黝黑炮管,让陈沐觉得关元固的审美又朝自己靠拢了一大步,这点缀多别致。 但是问题出在——陈沐别过头去,“关匠,我啥时候让你给我修塔了?” “不是塔,塔是老儿请道长画的图,是材料,修塔用的是老爷在北方给老儿送来的水泥,快得很,不到一个月就能在里面放炮了!”第八十六章炮弹 陈沐叮嘱的事,他自己都忘了曾让关元固琢磨水泥,但关匠一直都记得。 水泥配比被关元固弄出来了,这东西并不复杂,而且和过去三合土用料很像,只是配比不同,但明朝并没有这方面先例,只好以笨方法不断去试,好在陈沐把原料给出,关元固又有大量人力供他使用,这才有水泥的现世。 用关元固的话说,水泥不难做,钢筋铁肋也不难,费的都是傻功夫,倒是把那么多水泥和钢筋运过来拼起来很费劲。 关元固写信请陈沐回来,不是请他看水泥塔的。 这个时代匠人同后世远远不同,他们更像是匠,精雕细琢,哪怕是水泥结构的道观宝塔,其实在外面也看不出与过去的建筑有什么不同,一样上漆、一样雕梁画栋。 十门五斤炮隔百步轰击一面水泥墙,三轮齐射才刚刚把墙皮轰裂,这已经可以了。 “有了这个,咱也能造永固工事,铁肋若是难做,用木头用竹子也行。石灰不够的话用南洋的火山灰也可以,左右南洋卫闲置的大福多,南洋到处都是火山灰,派个百艘大福船队过去俩月就能拉回来二十万石。” “老爷,其实水泥做出来,省铁。” 陈沐把玩着南洋卫做出来的煤油打火机,纳闷道:“这怎么说?” 打火机是个小东西,铁壳棉芯,燧石打火就能用,只要备一点煤油,在外生火很方便。这一样是南洋卫造出来的,还未投入大批量生产,依照海军讲武堂山长卢镗的意思,这东西也要装备两广全军。 陈沐给明军带来另一个也是最重要的改革,就是装备标准化。 携行具如今已推行整个广东都司,下级军官帆布制、将校皮质,背包、被毯全部在香山统一生产,单单这个小东西就能让生火更方便,自然也要加入携行,只不过不可能人手一只,每个小旗有一个就不错。 关元固朝随从说了一句,让陈沐稍等,对陈沐道:“舰队越来越多,铁弹耗费也越来越大,石弹轻,不过也很坚硬,老儿想如果一部分换水泥弹,是不是成本能更低。” 陈沐并不认同,道:“这东西能轰碎船板?” 要是都换了石弹,到时候打不碎敌军舰船,那不是闹笑话呢。 “不是炮弹,散弹、铳子用水泥弹。” 关元固正说着,随从拿来两个小桶,陈沐一看就知道是明军所用散弹,小铁筒底填木块,上封纸壳,他撕开纸壳里面是一颗颗大小均匀的水泥弹。 就听关元固道:“石弹更轻,用这个做散弹能打得更远,只是打人,威力也足。” 这倒是很有意思,陈沐当即张手叫道:“取甲来,胸甲。” 腰间手铳填上石弹,不一会就有家丁在院中摆上胸甲,陈沐隔不到十步一铳打过去,石弹透胸甲而过砌进其后的厚木板上,等旗军把石弹拿回来后,陈沐看了啧啧称奇。 石弹裂了,但并未碎开,因为里面掺了纤维,也就是布料,显然关元固是有备而来。 火枪打什么子弹其实对威力大小没太大变化,打铅弹打铁弹都一样,无非是国内什么材料多就用什么做子弹,就一个标准,不易碎就行,大明铁多,自然就用铁做。 但水泥比较金属确实太脆。 看着威力还不错,陈沐又让家兵取长鸟铳试射,道:“倘若威力还行,用一部分做铳弹与散弹,这东西轻,旗军能少拿两斤东西也不错。” 重炮弹是肯定不行,如今海上各国的趋势都是船板越做越厚,只有越来越重的炮弹才能击穿敌船船壳,以达到击沉敌舰的效果,倒是船用散弹可以用水泥弹丸来降低成本,反正打人尤其是打缺少铠甲的水兵,不用费什么力气就能击穿。 击不穿其实杀伤更强,直接就能让人失去战力。 “就先用一会吧,过两年就不缺铁了,以后还是开花爆破弹的天下,那东西水泥可不行。” 陈沐这说着,关元固就笑了,问道:“老爷,说起开花弹,撞角好用么?” “爆炸撞角?” 提起这个,陈沐摇头道:“往后撞角船还是少做些,海上跳帮厮杀的时代已经过去了,海战终究是火炮的战场。” 陈沐也不想打击关元固的积极性,人家好不容易创新个东西,要是被他直接否了不好,但确实就目前看来,爆炸撞角基本没起到作用。 反倒是他这次回来,船队跟了一艘撞角船,在海上触礁,撞角炸在礁石上把舰队水兵吓了一跳,所幸设计精巧没伤到人。 “是,老爷说撞角该做到炮弹上,还有那个炸药捆,都做出来了。” 关元固看上去高兴极了,他是个老匠人,懂的也不多,但胜在有陈沐引路,还有什么能比做出新的有用的东西让匠人更开心呢? 很快,炸药捆和几箱新式炮弹就摆在陈沐面前,把他吓得,隔老远看了半天觉得没问题才靠近。 这东西能稳定的了么?万一来个不稳定爆破,大明一代英才毁在自己造的火器上,那得是多大损失。 不过关元固对这事也挺上心的。 装炮弹的木箱是专门制作,扁箱里是一层层木格,刚好把一颗颗长炮弹卡在上面。 “诶,你怎么知道炮弹要做成长条尖头?” 大明几何学不太好,强在代数,这种流线型降低风阻的东西明朝匠人应该不知道才对啊,陈沐对此奇怪不已,不过关元固很快就给出答案,道:“长圆筒好么?看来老儿做对了,里面要有撞击后机轮打火的机关,就做成这样了。” 关元固是真狠,有的是钻船爆破弹,有的是虎蹲炮用的大头弹,统统带着机轮打火,直接把虎蹲炮升级为迫击炮了。 不过关元固说,这炮弹还在海军讲武堂的琢磨阶段,并不能投入使用,他道:“虎蹲炮的大头弹倒没问题,碎片能炸方圆十步二十步,打一二百步都行,但这个长弹打不出多远就翻,大多时候不能发火,打百步对五斤十斤炮又太近了,老儿也不知该怎么办。” 怎么办? 陈沐重重点头,翻转的原因他太知道了,道:“好几年前的膛线,刻在炮膛里试试,千万要记得把新炮加厚再刻膛线,用铜别用铁,这东西是大宝贝,不论如何都要把它做出来。”第八十七章远航 出将入相四十余年的吏部尚书杨博因病告老,尽管先帝大丧之中,朝廷事宜亦无丝毫紊乱,阁臣很快票拟出新任吏部尚书人选,当邸报传至广东,陈沐提笔又写了两封言语谦卑温驯的贺词。 北京吏部尚书,张翰。 北京兵部尚书,谭纶。 这大约是张翰仕途所能走到的极限。 朝廷到了新老交替的时候,陈沐在南洋陈府小住几日,感受着自己给世间带来的变化,他估摸着高阁老快过来找他玩耍了。 京师暗潮涌动,就好似不太平的太平洋。 在这片由麦哲伦命名处在赤道无风带的汪洋中,一支由广东营兵正副把总林满爵、曾习舜所率船队向关岛逼近,大小九条战船粮船以线阵一路东行。 船队旗舰五百料大鲨船上,副把总曾习舜按剑快步走过甲板,对船首持望远镜瞭望远方的林满爵道:“哥,不远了吧?” 这支船队四百多战兵过去皆为乡勇,是广东、湖广、福建三省交界乡民,历来属三不管地带,盗匪猖獗宗族自保,因而民风剽悍。林满爵与陈来岛把总林大源是同宗族人,他们在当地剿杀匪寇,战功很重,所以被陈璘调至麾下。 陈璘嘛,没考过武举也不是军户,就是乡勇出身,自然也待见这些同样野路子闯出来的乡勇。 过去在平远县,林满爵是乡勇千长,自从知县王化下令当地乡勇结寨自保,林氏宗族在当地修塔楼、围屋,就像小城堡一样,宗族匠人打造鸟铳、石砲,但闻匪讯寡则击、众则守,还时常越境击贼,兵强马壮就是通常营兵都比不上,更遑论卫所了。 南方宗族械斗的规模一直很大,戚继光最早招义乌矿兵就是离远远地看了一场械斗,凶狠程度令杀倭不眨眼的戚帅为之震惊,这才有后来名震天下的戚家军。 林满爵也差不多,甚至在火器运用上他们比义乌矿工还厉害,陈璘之所以整编出一把总人马,是因为把千长麾下妇孺都老弱都沙汰了,让他们留守地方,调了这四百四十余随他南征。 不过乡土兵也有乡土兵的坏处,打仗他们不怕,但见世面少,出海就怕。 在海上飘了一个多月,营兵心里都慌着呢。 林满爵也慌,他不止一次夜里在船舱中把简单明了的海图朝着复杂看,怀疑自己是不是走错了方向……他没见过这样的海,走整整一月见不到丝毫陆地。 “应是不远了,明日起让船上兄弟都小心些,不要再捕鱼了。”林满爵说这话时心里挺没底的,海图上关岛就那么点,从陈来岛时航向哪怕仅偏一点,到这边都能偏出上百里,他方下望远镜,沉吟着问道:“这船一日走多远?” “风太小,船也不敢张满帆,不上更。”曾习舜板着手指头算了算,道:“一日百五十至二百里之间?” 明人测船速和古代三国时期东吴测船速方法一样,人在船首丢下木片,接着向船尾跑去,如木片先到,船速比人快,叫过更;木片后到,没人跑得快,叫不上更。 昼夜为十更,一更正常速度是六十里,海外因风浪的关系往往要比一更慢,何况林满爵担心迷路,不敢把帆张满。 “那应该是快到了,再向东走三日,看不见关岛就向北三日、还看不到再向南六日,实在不行就只能回还了。” 他的兵已经很慌了,如果再这样走下去,是要出事的,而且他们的船粮只剩两月所需,大风天又快要到了,随便出一个意外,四百多人都要葬在大洋上。 由陈来岛向南至吕宋最南端,再转道向东,他们已经航行六千里上下,四下里什么都见不到,只有蓝天碧海,随航程渐远连海鸟都见不到,对水手而言,最可怕的就是未知。 “没事哥,夜里弟兄们应该不慌,陈帅真是厉害,小鲨船后面渔具齐全,逮上条青龙戏水,二百多斤,大粮船上已经开始煲汤了。” 青龙戏水不是蛇,是四肢脑袋背甲腹甲尾部皆长绿毛的海龟,极其罕见。 “要再遇上这东西别宰了,塞船底压舱,回去献给大帅。”林满爵望向东面面色阴沉,压抑地骂出一句,“入他娘的西夷,也不知能不能找到他们……还有香么?” “有有有,又要开坛拜道君老爷?” “拜拜吧,出海前邓将军给卜了一卦,说是有惊无险。”林满爵挠挠额头,抹了把脸道:“这种死功,九条船能回去三条就算我林三儿香没白烧!” 林满爵心里其实是有些期盼自己找不到关岛的,迷路回去无非是受些处罚,可要是找到了,还要伺机登岛探明敌情,但凡登岛七成会被发现,到时候就是追亡逐北,拼命的活计。 他不想找到关岛,但找到之后职责所在必须登岛,不然自己心不甘。 这是因为怕,但不是怕死,他率族人击贼杀匪十几年,就没怕过死。这些少年郎是他从平远县带出来的,到时候乡里翁妪要找他要娃娃,比起铳炮刀枪,他更怕无颜面对那些长者。 不一会儿,平添神性失了真的木雕陈沐像披红挂彩地摆上船头,如今闽广出海都拜这个,其实没几个人知道龙虎玄坛真君的出处,大多数人也没见过陈沐,何况如今的制式木雕,就算是陈沐自己来他都未必能认得出来,人们就当是财神、海神来拜,成了沿海信仰之一。 龙虎玄坛真君的信众以军商为主,并随话本开始流传,逐渐抢占了天妃庙的香火。 林满爵带舰上水兵郑重其事地三拜九叩,说来也怪,刚拜完神像还不到半个时辰,桅杆望楼上拿着望远镜的兵丁就高声叫道:“把总,船,红叉船!” 以前沿海明军把葡夷有两层甲板的大黑船叫做夹板船,结果现在他们自己的鲨船普遍有两三层甲板,自己的船反倒成了夹板船,因前番与西班牙作战发现他们的战船上要么有正红色十字架或红叉的勃艮第十字帆旗,故水手习惯将西夷船舰称作红叉船。 这一声惊叫将船首的林满爵惊得猛一激灵,抽出望远镜凑到眼上,就见远方海面一大一小两艘船舰朝他们这边向南航行着,他高声问道:“就两艘?” “就两艘,没别的了!” “追上去,我们也玩玩这大炮,大船没用,打沉它跟着小船就能捣巢!”林满爵须发皆张,一阵风般奔入船舱,抱着皮质背包塞进副把总曾习舜怀里,道:“绿毛王八你没得吃了,乘小船去丙旗粮船,粮草够你回陈来,包里有星图,务必亲手交大帅——打旗列线阵,放满帆,检查火炮,准备开战,今天夜里饮青龙戏水!”第八十八章沉船 林满爵面对的是一艘三十米长,载重三百吨的三桅大帆船以及一艘双桅武装商船,西班牙船型一向庞大似海上城堡,即使大船与五百料鲨船吨位相匹,看起来却要巨大。 不过他不怕,这不单单是因为林满爵所率船队还有五艘装备十一门火炮的二百料鲨船,还因为逼近后透过望远镜,他发现敌船炮位没有摆满,而且就算摆满火炮也比他少得多。 其实他看错了,三桅大帆船的火炮并不比他少,而且最大口径的火炮还比他的大,不过数目众多的最小口径火炮也比他小得多。 林满爵率先发现敌船,卡在其必经方向航行截击,逼近二十里范围内时西夷战船还未发现他们的身影,但等双方进入十里,视野开阔下五百料鲨船这种庞然大物根本无法逃过肉眼巡视。 这两艘船是新西班牙军队登陆关岛后的近海巡逻队,像这样的船队只有六支,几个月前是有七支的,不过在指挥官的命令下有一支舰队向西探测菲律宾群岛局势一去不回,就只剩下六支了。 没有哪个英勇的西班牙指挥官会在关岛近海指派太多船队,没人会为上千里格外的敌人杞人忧天,巡航队最大的意义无不过是在运兵船遇到麻烦时帮把手,大船帮忙小船通报消息。 里格是西班牙、葡萄牙等地使用的古老海陆计量单位,一里格通常为四罗马里,在海上计量为三海里也就是五千五百米,陆上时为四千八百米。 关岛有许多大船,但这些大船现在都用于来往波里尼亚人的原始之家岛,也就是夏威夷群岛之间运输兵员,他们在新西班牙有太多不会开船且上船就晕的新兵了。 仆从军是陈沐对他们的叫法,但西班牙人并不这么看,即使是殖民地,即使人们因肤色、人种、产地分出三六九等,但无一例外,不论西班牙还是新西班牙,不论过去他们属于哪个族群哪个国家,现在都是西班牙人,招募的军队,自然也都是西班牙兵。 新西班牙总督其实并未收到陈沐向国王腓力二世的索赔信,腓力的书信也并未送至新西班牙,并且在派人至日本、菲律宾探查时,其实大军还未调度过来,几乎在陈八智前往平户岛的同时,西班牙人才开始从新西班牙向关岛运兵。 大明一直在新西班牙总督的眼中,只不过作为购入原料最大产地与工艺品来源,美洲亦未完全平定,所以才没有掀起战端。 说来有趣,大明就像关着石门的洞窟,当西班牙人走到门前,觉得里面一定藏有大量珍宝,只要六十名士兵就能征服大明,拥有一切。 后来有人觉得石门太重,至少要六千个士兵才能打开。 再后来,陈沐摧毁菲律宾总督在岛上的一切,这让新西班牙总督发现洞里居然有一条恶龙,而且还他妈冲出来了! 现在他不想派多少兵征服大明,只想把陈沐塞回洞窟。 却没想到,这头恶龙的爪牙已经伸向他的左右。 在关岛附近海域,林满爵一战打得很凶险疲惫,但取胜也非常容易。 西班牙三桅大帆船与武装商船在三里外用巨大的船首射石炮向他的船队开炮,这种青铜制成的火炮威力巨大,但限于石弹打磨不规则与远距离射击精度极差,连根毛都打不到。 大鲨船则一路以线阵航行,待双方距离逼近两里之内,就在大帆船上喝多了甘蔗朗姆酒的士兵各个跃跃欲试全速开进寄望于以跳帮决胜时,大鲨船猛地转舵向右行去,弄险般地在三百步距离将十二门侧弦炮统统轰出。 紧随其后的线阵小鲨船队也以近乎相同的航向抛洒出密集炮弹。 足够接近的距离,让此次线阵齐射打出接近一半的精准,超过十颗五斤炮弹轰击在敌船船首与右侧甲板,将船首象打得支离破碎,尤其大鲨船所装备十斤重炮在击穿两层墙壁后滚落在甲板,继续杀伤敌军的可怕威力让西班牙战士的士气骤然大降。 真正令人绝望的,是火炮很难打准,速度又远追不上放下大橹的桨帆并用鲨船,在线阵第三次咬上大帆船时,急于取胜的林满爵将大鲨船在五十步内与敌舰平行,几乎以硬碰硬的架势来了一次对轰。 水线上三门十斤炮全部命中对方船板,并开出两个可怕的窟窿,上层甲板的五斤炮亦以散弹轰向船帆,接着头都不回地率队追击早已逃跑的武装商船。 当五艘小鲨船从敌侧开炮并远航而去时,船上不少营兵都回头看着千疮百孔的三桅杆大帆船缓缓沉没。 立在船头以战胜者姿态追击的林满爵也没帅多大会儿,他的主桅被一颗炮弹砌进桅杆里,交战时没注意到,等他全速追击桅杆兜风,咔嚓咔嚓地折断重重砸在船板上,单靠副桅走也走不快,只能眼看着武装商船越走越远。 所以说他打得很疲惫,因为后来直至航信到关岛,他的旗舰都靠大橹使劲划,以及两艘大粮船用缆绳拖拽借力。 这一战虽然赢了,但大鲨船受损严重,船上还死了十几个水手,这让林满爵倍感苦涩。 与他们为敌的大帆船就他估计,也就才八十到九十个人不等。在陈沐缴获的西方海员兵法里写着,五点五吨配水手一人,战时增加士兵,那艘船满打满算不会超过九十人。 留给他的情况非常尴尬,他有兵、有铳炮、有辎重、有水粮,可大船不堪再战,现在往回走使命没达成,还很有可能被敌军收到消息后的船队追上,单凭他的战力,如果敌军派出三艘那种大帆船就不但能战胜他,还能俘虏他。 可不往回走,难道还要继续登岛吗? 林满爵动了心思,派两艘小鲨船追击武装商船一路赶到港口附近,接着向北航行,等看不见敌军后再向西绕大圈子南行下来,他则率船队在港口南面海域等了整整一宿,次日与部下汇合后向关岛南部继续航行,绕岛半周在其东面腹背没有港口的野海滩搁浅。 “你们十个,带两月口粮开大福回去,大船修不好了,把铳炮卸下来,到远海沉了它,我们把小鲨船桅杆收好,扣过来覆草皮藏好,进山设寨,暗摸情况,尔等回去务必告知大帅,林某在此地等大帅率军来攻!”第八十九章绝境 陈沐麾下,野人何其多! 先有杨兆龙五百户新明移民团,后有林满爵关岛山大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