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己一千名士兵不但抵挡了接近五千名敌军的进攻,还把他们打跑了。 那咱这一追杀,再顺势一包围,这不就是大胜么? 开战时他有一千一百二十名部下,在他发出‘跳出战壕,向前推进’的命令后,他依然有一千一百二十名部下,其中只有六个人崴脚,无一阵亡。 十个百户部士兵端着火枪、挺着长矛迈开大步,以同左翼、中军袍泽完全不同的画风带着无比的骄傲向前挺进。 二道防线炮兵阵地的土垒中,汉国指挥官杨策抬起两手捂住了脸。 去召回右翼千户的传令兵拔足狂奔,但还没跑开杨策的视线就被叫住:“别去了,晚了。让中军千户补上右翼空缺,让西班牙人稳住别动……快。” 话音刚落,右翼千户侧方不远处的小土坡上,露出两队人影,六门被战马牵着的佛朗机炮摆好位置,在软帽插着羽毛的军官命令下向他们发起轰击。 另一队人则在土坡下聚集,那是超过二百名全副武装人马俱重铠的王室常备军骑士。 借助两支庞大步兵军团的掩护,他们快速移动到这个位置,此时此刻又借助火炮轰击的掩护,挺起重型骑矛挂着手半剑向一列列士兵被炮弹打死的汉国右翼千户部发起冲锋。 踢踏的战马转瞬即至,来不及结阵的士兵被冲散、屠戮,纵然结起矛阵,他们尽可以将措手不及的骑士战马捅翻,但那些恐怖的铁皮人若侥幸爬起来依然能冲入阵中四下砍杀,而他们除了挥动火枪砸击外别无应对方法。 军心战意,全都消失得无影无踪,除了少数直冲军阵的骑士,更多骑士一路冲击到战壕之前,有些人的战马来不及停止撞在粗大木刺的拒马上,有些人则被及时填补空缺的中军千户部用火枪射下马来。 但更多人,他们翻身下马,全然不避射来的流弹与爬出战壕提着手斧长矛的汉国士兵,几人同心协力搬开拒马,给后面骑兵让开通路。 一个个骑士杀进战壕,右翼发出震天的惨叫声比任何时候、任何地方的战斗都要惨烈的多。 杨策心急如焚,他扬臂指着阵前,看向身旁身量极高、也是杨策麾下少数没有穿兵服的黑人亲兵之一。 他又瘦又高,眼睛狭长像眯着一条线。 头上戴着铁笠盔露出他头发上蓄起编着的小辫,腰上围一块红布、肩头斜披另一块红布,布上都带着黑色条纹。 披毯与其下所着明制山文甲组合在一起像极了陈璘爱穿的袒肩战袍,他一手提西班牙铁盾,另一只手攥着说长不长、说短不短的铁头长枪。 “马撒,带你的族人去杀了他们,稳住我的阵线。” 明军第一道防线的右翼正在全面溃败,法兰西王军安排在那里的两个方阵也调换了位置,两个巨大方阵五六千人紧密地结起方阵,稳步向战壕进发。 要不了多久,他们就会像漫过堤坝的洪水,淹没一切,进入右翼战壕并占领整条防线。 可是,波尔多城头的陈九经放在城墙上紧紧攥着青筋暴起的手却正在缓缓松开,望向右翼阵线的脸也慢慢浮起笑容,他小声地嘀咕着,也不知是在问谁:“右翼阵地上没我的人了对吧?” 战场南方,烟尘四起。 帝国女真骑兵正以最锋利的姿态刺向法兰西王室步兵军团侧翼,沉重的铁蹄将碾碎一切。 波尔多城头,年轻的将军身姿挺拔,他转过头对侍立在侧的白山营游击将军缓缓抬起放在城头的手,平直地向前推了过去,他说:“黄将军,火炮,为骑兵轰散王八阵。” “好叫他们知道,不是汉国那种小玩意,这是大明的声音。” 伴着游击将军单膝拜倒抱拳的老式军礼,响亮的‘遵命’声中,黄喜摊开的手掌奉上四只新做的棉花耳塞。第三百五十一章马赛 玛格丽特王后还是没能戴上黄喜的苦心准备,最终戴好耳塞的只有陈九经一个人。 在玛格丽特即将戴上耳塞时,有侍女穿过城墙来到她身边,告诉她纳瓦拉亨利就在波尔多左岸,而且是被抬过来的消息。 这让她没能看完这场战斗。 不过在她离开城楼时,被搬上城头的大口径舰炮集体齐轰还是差点把她吓尿裤子,别说她了,左岸城门口木排车上亨利又被吓醒了,接着知道自己为何被吓醒后又被这件事本身吓晕过去。 但战斗仍在继续,以比隆元帅相反的想法进行下去。 这场战斗开始之前,明军留给他足够的时间去出谋划策,应对战事。 比隆也确实是这样做的,对峙的漫长时间中,波尔多郊外有许多原本住在城堡与修道院中的贵族、修士躲避军队向北投奔王军,当然还有对明军怀敌视与恐惧心态的百姓,不过他们远没有前者对比隆有意义。 从贵族和修士当中,比隆尽量收集了关于半年前明军洗劫波尔多郊外的那场战斗过程,有用没用他都收集到一些,比方说‘他们爱吃大蒜’、‘喜欢金、银、马和漂亮姑娘’、‘火炮非常厉害’或者‘士兵好几天不洗澡身上也不臭,陈九经将军很英俊’之类的消息。 尤其最后一个消息,是从波尔多郊外庄园一个面容姣好、满头披肩金发的年轻男性骑士口中说出来的,比隆听了之后只能无奈地摊摊手,打算把他送进卢浮宫。 像这样有另类喜好、好看且没用的小白脸儿,穷乡僻壤当个骑士屈才了,国王亨利三世在巴黎卢浮宫里养了一大堆。 当然也少不了贵族和修士们互相攻讦,修士们说波尔多的贵族和明军达成协议,根本没打过仗守备军就把兵器铠甲战马全交了出去;贵族们说修士把该购置武器与支付军饷的钱全拿去修缮被烧毁的修道院和找妓女了。 比隆也很无奈啊:我一不能把达成协议的贵族吊死,二不能神父修缮的修道院拆了,三也不能让妓女下岗。你们跟我说这些有什么用?我就是个带兵打仗的。 但明军的火炮很厉害,比隆元帅记住了。 在比隆的认知中,火炮有一条铁律:越厉害的火炮,装填越慢。 这一点儿毛病都没有,火炮越大、炮弹越大、火药越多、威力才越大,什么都多了、重了,装填自然就慢。 阵前六个轮次佛朗机炮齐射复装的过程也印证了比隆这一猜想,明军没有使用什么像样的火炮来进行炮战,那肯定他们不想要把火炮暴露的太久,或者是想要在战斗最激烈的时候把火炮打出来。 火炮装填需要很久,但撕裂阵线攻至城下、改变战斗胜负的转折点却往往发生在极短的时间内。 那么,留给比隆的选择就不多,这些火炮他的部队是一定会挨的,既然一定会挨,那就让最没用的部队去挨——他的左翼新兵。 整场战斗都几乎在照着他的想法来,虽然他没料到汉国防线前的虎蹲炮,但他同样也把汉国士兵的战斗力高估了,中军、右翼相持,没错。 两个军团最庞大的部队在左翼,新兵当然打不过敌人,他们被击溃;第二个掺了老兵的方阵能自行撤退并维持阵线;精锐的骑兵撕开缺口,但目标太小,敌人不会发起炮击;然后两个方阵杀回去,突破防线,被敌军炮击;失去震慑力的敌军火炮正在装填,另一股骑兵在火炮齐射掩护下随意突击中军或右翼,就能夺下阵线。 撤退才是最考验军队能力的时刻,只要敌军撤退不好,就能冲散己方部队,他就能接连拿下防线开始围城,当攻城炮摆在城下,这座城就已经破了。 城破后,城里的百姓与贵族会里应外合,敌人只能坐船仓皇离去,波尔多收复成功。 几乎完美! 可南方杀气腾腾的骑士是怎么回事? 为什么会有骑士从南方过来,那是阿让的路啊,那三千王军没挡住纳尔瓦?不至于吧,纳尔瓦不就是一群拿着粪叉的农民么? 怎么会有这么精锐的骑士?而且这么多。 比隆元帅非常困惑,在困惑中,明军真的发炮了,而且不是从阵地上,是从波尔多城头。 隔极为遥远的距离,数十颗炮弹被打至空中,穿过半座战场的炮弹散到没有人知道炮弹想打的究竟是谁,但非常密集,不是炮弹密集,是二十几个法兰西步兵连队非常密集。 说实话炮弹这样打过来威力是极小的,它们在空中划一道弧线,落地根本无法再弹起来,直接就砌进土地,一颗炮弹也就能砸死两三个人,根本无法取得像几百米距离平射一颗炮弹砸死一列人那样的战果。 但吓死人了。 这些炮弹从一个‘看见也只会朝那个方向脱掉裤子一边甩,一边哈哈哈让它来打你们’的距离打过来,然后把你身边那个人打死了,你怎么想? 跑不了! 步兵都被惊呆了,还没来得及慌,那些从南方杀来的骑士就已经冲进散开的方阵,步兵无法结阵对抗骑兵,便根本是不对等的战斗,无助的步兵只能祈求他们英勇的骑士快点回来消灭这些敌人。 他们的骑士确实回来了,从战壕被撵回来了。 一些穿着红色披毯与盔甲,手持铁盾和长矛的高个子黑人紧随其后从战壕里跳出来,他们不结大阵结小阵,三五人一队面对一名骑士,有些引诱、有人投矛扎腿、有人正面格挡、有人背后盾击,逮住机会突然一根飞矛出去准确扎在板甲缝隙,一名骑士就没了。 他们杀起骑士的速度,可比让五个骑士对五个骑士单打独斗快多了。 比隆元帅如愿以偿,这场战斗从开始到结束,一切都按着他的想法,甚至就连溃败都如他所料,是从左翼开始的。 只不过,溃败来自他的军队。 城墙上的陈九经长长地舒出口气,在他眼中呈现的战场,是杨策部非洲军在康古鲁部骑兵撕开敌军侧翼的帮助下士气如虹地反攻,用佛朗机、虎蹲炮与西班牙火枪,将胶着的战线一举击碎。 比隆退军了。第三百五十二章治病 战后,陈九经被侍女带到城中一座年久失修的小楼外,门口站着两名穿戴铁片胸甲的那拉瓦王国卫兵,看上去他们精神疲惫,不安的眼中望向任何人都透着浓烈的不信任。 陈九经知道这座宅子,过去属于一名伯爵遗孀,不过在他入城前就不知道跟情夫跑到哪里去了。 屋里的情况和他在这里见到的每一间屋子没什么两样,空荡荡的房间摆着简陋的几件家具,最显眼的是一张脏乎乎的破木桌,桌旁坐着几名看上去像刚从战场上退下来的老兵,根本区分不出谁是贵族谁是士兵。 厨房房梁上吊着两口不知从哪弄来的大锅,一口锅里正煮着浓稠的汤汁,上面浮着乱七八糟的东西;另一口锅盛着半锅沙子,几块面包在上头烘烤着。 不大的房间里弥漫着淡淡的血腥味,人们的心情有些低沉,并不知该如何向走进来像是主人的陈九经行礼。 陈九经也没理他们,径自被侍女带着走上二楼。 吱呀声中,二楼最大的房间里有一张看上去脏兮兮、并不舒适的床,床头木柜摆着昏暗的蜡烛灯,令陈九经惊奇的是这个灯长得很像他们北洋的煤油灯,同样有玻璃罩,只是做工糟糕没那么精巧而已。 屋子里整齐地站着三排人,昏暗的灯光里这些穿着闲服或披挂做工简陋的铁片胸甲的人们都微微低着头,两手放在胸前沉默不语。 床上躺着一个看上去四十多岁的男人,他有一头棕色短发嘴边蓄着一圈寸长的胡须,上半身缠起布带还渗着血,体态健壮营养良好。 只是现在脸色苍白,两只眼睛平静地闭着,除了胸膛还在缓慢起伏,看起来就像死了一样。 陈九经的亲兵推开挡在前面的人墙走到最前,同玛格丽特站在一起,他看见床上躺着男人右耳戴着一只生锈的铁耳环。 屋子里弥漫着难闻的气味,正逢玛格丽特的抬头的眼神望过来,陈九经朝床上努努嘴,问道:“波旁亨利?康古鲁说他身上有箭伤,看起来快要死了,你们怎么不救他?” “仗打完了?小声点。”玛格丽特的脸上露出不被理解的愕然,她拉了拉陈九经的手,重新低下头去,轻声道:“我们正在救他。” 是的,正在救。 在波旁亨利的床边,一名身体笼罩在黑袍中的年迈牧师正跪在那,攥着纳瓦拉国王的一只手,另一只手按着床边黑封皮、看上去非常厚重的书,用低沉的嗓音认真地说着什么。 “神明会来到你的身边,如果你愿意放弃日内瓦教宗,教会能重新接纳你,跟着我重复:我发誓弃绝以往我所犯的所有过……” 陈九经的右臂揽着自己的身体撑起左臂,左手缓缓揉着眉骨,随后张开揉了把脸,非常无力地在面前挥舞两下,面上露出极为不解的神色,终于再也忍不住,转头对玛格丽特问道:“你们是这样处理箭伤的?” 他终于知道法兰西为什么会用左手跟自己的右手打了二十几年的仗。 “亨利是个非常强壮的男人,一根弩箭杀不死他,只要他回到天主的怀……” 玛格丽特的话没继续说下去,被陈九经翻起的白眼打断,她问道:“你能救他?” “所有人都出去,把他挪……算了,你带几个人把这面墙砸了。”陈九经没有回答玛格丽特,上前推开牧师摸了摸亨利的额头,转头对几名亲兵先后下令:“去营里请甲等医师李先生,箭伤、发烧,拖了很久。” 回过头,陈九经见自己两名亲兵已去传令,可屋里的人们却一副不知如何是好的模样,只好对玛格丽特道:“让他们都出去,这不是什么大问题。” 可就连玛格丽特都不知道此时该不该听从陈九经的命令,她艰难地说道:“牧师也说不是大问题,他们在路上为亨利拔了箭,做过处理,但他进城后还是无法醒来。” “人们认为是亨利冒犯了神明,只要他开口祈求神明原谅,一定能醒过来。” “冒犯神明?” 陈九经都不知该说什么好了,抬手把牧师赶到一边,抽来一张椅子坐在旁边,从腰间抽出手铳拍在床头柜上,眼神在众人脸上扫过去:“老子军医号阎王敌,都给我出去——烧水去!” 这会,陈九经的随从已经提着斧头锤子从楼下上来了,被胡格诺派请来的天主教牧师还想说什么,但看了看陈九经手上按着的铳,倒是最先退出去的。 他走了,别人也没了留下来的理由,都一一向玛格丽特行礼后退了出去,只留下两个抱着长剑的武士各自靠着屋里一个墙角倚着,玛格丽特说:“他们是亨利自小的玩伴,在保护他。” 陈九经轻轻点头,默许了两名护卫的存在,也令他们的神情稍加温和。 在等待的时间里,玛格丽特显得心烦意乱,为避免这种心境,她向陈九经打听起战事:“比隆退走了?” “他们被击退了,不过比隆确实是很厉害的将军,他在战前就留了精锐断后,溃败并未影响全军,这让他很多士兵活着回到十七八里外的营地。”陈九经撇撇嘴,说着突然想到什么,问道:“我的人正在打扫战场,托法兰西的福,战利分配十分容易……你们为什么用铜做炮弹?” 战利品分配原本对陈九经来说是件很头疼的事,因为这场战斗杨策的人承担了更多的伤亡,清点中非洲军只剩下三千八百余人,这里头还有一千多伤兵,尤其是三个千户部的下级军官死伤过半,失去了继续作战的能力。 但杨策指明了只要所有的炮弹和缴获火炮中的三成,也就是九门佛朗机炮,除此之外他什么都不要。陈九经应允之后,汉国士兵可高兴了,那士气振奋的就像他们已经成为法兰西的国王一样。 但玛格丽特对此一无所知。 她能认识攻城炮就已经很不容易了。 这事就连跟着亨利南征北战的将领都不知道怎么回事,他们遇到的王军使用炮弹也都是铁弹或是石弹,根本无法回答这一问题。 “算了,回头问比隆吧,他总该是知道的。”第三百五十三章医师 虽然陈九经与李旦所率部队为东洋军府三流部队,但给这俩干儿子的配套军官、军医、战船、步炮教官都是一流的。 陈九经口中的阎王敌名叫李梴,年过五旬,江西南丰人儒士传家,尽管和这些大老粗混在一起好几年,也遮挡不住他身上的文人气质,看上去并不像个医生,反倒像退休的地方大员多一些。 他有个比他年长许多的哥哥叫李桥就是嘉靖时的进士,阎王敌本身也是要考学的,但自己病了,后来学医把自己治好,上了岁数也惯了闲适,博览历代医籍,精究各家医论,在行医救人上找到人生目标,就没再去考科举。 隆庆年的时候,回想起年轻时初初学医遇到的困难,有的医书内容很好但各成一套、不易通读;有的书则言之有物,但不是从小学起根本读不进去;还有的容易学可太简略,只能入门;更有些书因年份太早,很多东西都不具备,意思也是古人的意思,学也学不懂。 越想越气呀。 老爷子干脆给自己憋家里四年,在万历三年写出一套《医学入门》加以刊印,惠及广大有意学医的后辈。 一不小心,就在两年后拿了万历医学奖,被请到了北洋医科院。 在北洋也没闲着,看了李时珍正在编撰的《本草纲目》后,佩服之余致力于将这套民修草本推为官修草本,虽只一字之差,但意义截然不同。 民修草本就是李时珍的困境,徒一人之力,来编修一套想要涵盖整个医学史上的草本、药石正确使用方法的工具书。 一根草,从名称到历史沿革,产地到采收加工,功效作用到临床应用,并在常用的方子上不仅列举古人观点,还阐明了自己的认识——姑且不说事可不可行,单论代价,你一人一生一世,编得好吗? 太难了。 官修草本就不一样了,如《唐草本》,帝国以举国之力,几十名医生在全国范围进行考察、推论、总结、编撰,哪怕一个省派驻一名医生,就能用权力调动一切力量来达成这件事。 如果足够严谨,官修草本甚至不需要任何的道听途说,逐字逐句都能完成验证,那这样一套药典又该焕发怎样的光芒呢? 李梴把这事促成了,也促成了自己的出海。 年轻而富有雄心壮志的皇帝发出金口玉言,帝国不但要着手两京一十三省编修药典,还要在吕宋、在苏禄、在马六甲在日本,在大西洋与大东洋上,在天上地下,在一切天子照临与即将照临的土地上完成这一伟大事业。 北洋军医院甲等医师李梴,绰号阎王敌,他及他所率四名乙等医师、二十二名丙等医生,就是朝廷在万历六年派往新大陆完成这一使命的人,他很清楚接下来的后半生,将致力于此。 阎王敌跟着李旦过来,是为收集欧罗巴的草本与药方,不过陈九经在打仗,作为最好的军医,自然被派至此处。 “将军,外伤并不致命,高烧不退昏迷在军中并不常见,这是邪毒入体的征兆,病因大致失血伤了元气,且肮脏未经洗净煮沸的亚麻布与糊于伤口的泥土带着邪毒。” 阎王敌身上带着淡淡的烟味,他随口说,跟随他的两名学生在一边记,同时拆掉亨利身上缠着的黑红白米四色交杂的麻布,他对陈九经拱了拱手,边从旁边的盆中洗手,接着道:“清洗伤患、剜去腐肉,修养……换个净盆。” 手洗到一半阎王敌才发现洗手盆居然是面包挖空做的,可能以前是盛汤用,又干又硬,即使学生已洗过几遍,被陈九经命令砸开的那面墙投来光亮还是能照出碗中浮起的残渣。 学生也不争辩,放下面包碗便下楼,不一会就听见楼下传来上马的声音,阎王敌连忙在破开的墙上喊住想要回营去盆的学生,道:“罢了罢了,上来吧。” 楼下已经围了许多人,砸开墙壁的动静吸引了他们,不久前才在城外结束的战斗并未影响到这些波尔多市民,他们听说楼里异教徒正在救纳瓦拉国王,赶来看热闹。 那已经是附近小军医们能找到最干净的盆状物品了,倒不是没有更干净的,锡盆就很干净。 但因为一种发源于陈沐的认识,让军医在分不清这些锡制品究竟有没有铅之前拒绝使用——德雷克先前要卖给常胜的货物里就有铅水壶,谁也不能确定究竟是只有英格兰的胡逼这样干还是整个欧罗巴都是这样的胡逼。 最后阎王敌没用盆,拧开烧酒坛封盖让学生往手上倒算是消了毒,又用烈酒给躺着的亨利清洗伤口,刚下刀,昏迷的病人就开始哼哼,以此来证明他还活着。 阎王敌嘀咕了两声罪过,转头边将一丝腐肉放在学生端着的盘上,边转头对陈九经问道:“将军,伤者酒量如何?” 当陈九经问向玛格丽特,玛格丽特也不知道,别看他俩结婚好几年,可她压根没跟亨利一起生活过多久,只能自己都不确定地说道:“好像很能喝酒。” “先生悠着点下量吧,他们喝的是葡萄酒。”陈九经悠哉哉地拿兜里的纸卷着烟草,笑道:“别没被箭射死,结果被医酒灌死了。” 陈九经对玛格丽特解释道:“倒不是我们的酒都很烈,但黄酒要满足士兵就要运太多,还有北方士兵要御寒,就得用烧酒,军医的酒还要更烈,我们麻家港的士兵都太能喝了。” 他这正说着,阎王敌已经将内服的药粉混着二两烧酒给亨利灌下去了,这才继续清创,边清边给身旁两名学生讲解:“伤口的脓液可观伤者气血强弱,脓乃邪毒与气血相搏之物,呈黄白二色,如既稠且无味量少,则气血充盈;倘脓液稀薄、化脓迟缓,则是气血衰弱。” “像这样阴血凝滞、创内无脓,则是气血衰竭,为坏疽之相,伤创气血不通,则不会复生肉芽,直至化脓才会脱腐生肌……哟,还有根木刺。” 甲等医师将伤口清洗处理,撒上药粉,将伤口中插着的木刺取净放置木盘,将医刀向盘中一摆,又用烈酒冲了遍手,边指挥学生重新包扎,这边自己擦净了手,十分自然地从陈九经手上接过卷好的烟卷放入口中,这才对年轻的将军拱拱手,道:“将军,伤者已无大碍,只需仆从助其多加饮水,今日饮酒好好睡一觉,明日就能醒了。” “本身不是大事,像这样的伤口,杨将军的部下不知道多少;只是土医手艺糙,一来有箭刺断在肉里、二来不大干净,这才生出危急之相。” 说着,阎王敌又拱拱手,道:“若无其他要事,在下留名弟子在此,抽了这支烟,老夫便去城外军医营治伤了。”第三百五十四章平凡 波尔多又迎来一个平凡的早上,敌人还未退去,依然在城外虎视眈眈。 总督府里舒适的天鹅绒大床上,天刚蒙蒙亮,磨墨声让玛格丽特睁开眼,她看见陈九经已经穿好白色缎面的宽松长袖与长裤,坐在椅子上用毛笔安静地写着什么,烛光发出微弱的光,男人挺直的脊梁与宽厚的后背在极好的衣料质地下风光无限。 床头柜摆着属于陈九经的怀表指针在寅卯之间,时间刚五点多一点,窗外已经传来亲兵洒水打扫庭院的声音。 这座经历一夜沉睡的城马上要活过来了。 玛格丽特伸出舒服的懒腰,披上薄毯走到陈九经身边轻声问道:“怎么没去跑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