蓝安江激烈点头,磕头。 老太太却笑的更加开颜,她说:“其实,我得谢谢你啊,你知道么,我的儿孙是折损了不少,可你知道么,就因为你的提携,我们这些泥腿子,乡下人竟然当官了!!” 蓝安江左右看看,便看到半圈官服。 他又往老太太那边蠕动,却被陈大忠一脚踹开。 陈大勇给老太太抱来鼓凳,扶她坐下,老太太便扶着拐杖对蓝安江道:“你看到这根拐杖了么?这是当今皇爷御赐的,皇爷说我陈家满门忠烈,便封我做了诰命夫人……” 蓝安江一个哆嗦,想把自己缩成一团儿。 老太太犹如在跟邻里絮叨一般,继续好脾气的夸耀说:“江管事,老婆子我得谢谢你,要不是你当年那一卖,我陈家兴许就饿死在逃荒路上了,便是没饿死,却也是世上最无奈的人儿,到头来头顶没得一片瓦,身下没有一捻土才该是我们的日子,老婆子我就谢谢你。” 蓝安江不明白这老太太为何要说这些,只眼睛越睁越大,已经吓的失去人智。 老太太却笑的十分开心,拍着腿道:“哎呀,谁能想到呢,若没有大管事你当日提携,我们家也没有这样的好日子呦!真的,如今我的大孙子,哦,就那块牌子他儿,还有我二孙子三孙子,他们都是朝廷正经的六品官身老爷,那结的亲家呢,也都~是官宦人家,孙媳妇儿俱都知书达理,还很是孝顺我呢。” 老太太放下拐杖,又掀起袖子,她老皮褶皱上就挂了三个金镯子,她指着上面道“我这个镶宝石的镯子,是当今皇爷赏的,这只是皇后娘娘给的,这只金丝编的呢,是太后她老人家给的,是燕京最时兴的样子呢! 这些不算什么,也不止这几个,我金银首饰好几柜子,是穿不完,花不尽,就这,那宫里是逢年过节一车一车往我家赏东西,老婆子过的这般好,这都要谢谢你。” 蓝安江仰着头,眼睛就慢慢上了血丝。 老太太又指指陈三牛的灵位说:“最有出息就是他儿!那了不得了,你知道佘青岭吧,他如今是我的干儿子了,我的孙子却是他的养老儿子,也过继给他了。如此,我孙现在是当朝郡王的养子哩,那以后啊,我家的子孙必然会袭郡王爵,那可是超品的郡王爵位,你懂么?哎,你个乡下来的,能见过个啥?这些富贵啊,就都是你送的,我要谢谢你啊……” 一只特别肥硕的野猪被牵到坑边,陈大胜看了那野猪一会,又看蓝安江。 蓝安江被看的毛骨悚然,也不知道听老太太炫耀富贵好呢,还是去担心那恶人反手给自己一刀。 他就两头兼顾左右摇摆脑袋,一直看到那恶人闪电般取刀,瞬间把野猪头砍了下来,尺高的血便从那猪脖子上喷溅出来。 蓝安江发出古怪的嗬嗬憋气声,吓的倒退到坑边,可老太太却站起来,一步一步的走到他面前低头说:“江管事,你对我家这么好,我发誓要报答你呢,我报答你啊,就下辈子转畜生道,你说好不好啊……” 那只野猪的五脏六腑被挖了出去,丢在坑底,蓝安江被人提起来,他才明白这老太太要做什么。 民间随葬最忌讳往亡者身上穿皮,说是穿何种动物的皮毛,来世便是什么动物。 他可以死,可以给人家偿命,然而他不想来世做畜生。 他用全身的力气挣扎,却毫无办法,他就是再瘦小也身长,那恶人却提起他的腿给他打了个对折,剧痛之下他被放进猪的肚腹,眼睁睁看着那些人一针,一针……一直缝到他什么都看不到了。 这就要死了? 不会吧? 真的假的? 要死了? 蓝安江想,我这一生是来作甚的? 隐约着,他就听到了人间最后一句话,那老太太说:“江管事你不要怕,总会熬出头的,老身让人给你裹十六层皮,我陈家做事便是如此,我家八条人命就让你做十六世畜生,也是公平合理……” 蓝安江是相信这种说法的,他没等到被闷死,是活生生被下一世,被生生世世的结果吓死的。 将最后一层土填好,陈大胜就背着阿奶往山下走。 一边走,她阿奶就在他耳边唠叨: “我这心里啊,就舒服多了。” 陈大胜将她往上颠颠:“恩,那就好。” 可,阿奶又问:“那蓝家呢?” 陈大胜想想便说:“听阿奶的,您说如何,咱便如何。” 一阵沉默过后,这个大字不识的乡下老太太却说:“甭管旁人如何,我这心里是有秤的!那家老太爷本意不是这样,咱逃难那日子,甭说钱,那一千斤粮食是能买好些人的,是有人心坏了。” “恩!” “臭,咱的把心放到正当中,该咋就是咋,奶跟你说,就那个你说的蓝家大爷那一房,那是咱的仇家,你可不敢报错了仇!” “哎,不会的阿奶。” “臭啊。” “恩?” “今晚,奶就觉着,能看到你爷呢……”第107章 夏日几番燥热终于迎来连续几日的阴雨,瞬间这燕京日子便好过了。 每天去老宅替七茜儿问安的婆子回来说,老太太不知道从哪抓了一窝猫,一养便是三只。 她也大度了,忽就放过人家崔家太太,再不跟人家刻薄了,还跟谁都是笑眯眯的,也舍得拿出自己藏起来的料子,说是给李氏她们的孩子制衣衫呢。 难道?是有事情发生了? 可人家老老小小却都对媳妇儿们隐瞒了。七茜儿不傻,枕边人睡的好不好,精神气象如何,她是清楚的。 陈大胜从前睡觉偶尔会失惊,还分成一段一段的睡,七茜儿比他警醒,他有点动作就都知道。 可这段时间不同,他能睡整宿,也不惊了。 这人能好睡,精神头心情便好,恰巧这日休沐,爹从宫里派了教授礼仪的姑姑来家上课,陈大胜便赖在课堂不走了。 这段时日陈大胜开始返小,还露了孩子脾气,七茜儿在边上吃苦,他就趴在案几上嘿嘿嘲笑,让他走也不肯,时不时还学会捣乱了。 姑姑姓贾,都四十多岁了,她是从前朝就在宫内,负责训练秀女礼仪的姑姑,说是脾气很好的。 人到家里,七茜儿才知道,人家是不跟你发脾气,却绝对有耐心,从她每天睁眼收拾停当出门,她便守在门口将三枚挂在丝带上的铃铛,拴在七茜儿的腰上。 人不跟你发脾气,就一样东西学不会,她能重复教你八百遍,都不嫌烦的。 那铃铛是最轻灵那种,只要坐卧行走稍微不端正它就会响。这入了京,兴许再过些年还能做郡王妃了,这从前不讲究的东西,现在便得学起来了。 不大的厅堂内,转圈摆着类似阶梯的东西,七茜儿便挺胸拔背正头平视,步幅不得大,后脚跟接前脚尖儿的小步行走,礼书将这种步伐形容为,堂上接武,便是一个脚印接着一个脚印的,慢慢,慢慢行走。 汇报账目的婆子来来去去,也见怪不怪,该怎么汇报便怎么汇报,七茜儿也面无表情的接受指导,一边练习,一边儿管家,也算是两不耽误。 她学东西的态度是相当好的,从不说累,人家怎么说,她便怎么做,更不会像旁人那般抱怨。 任何学习对她而言,那都是成长,都是极其珍贵的机会,她又怎敢说烦,她本就出身不高,如贾姑姑所言,毫无基础必就要吃大苦,这才能坐卧行走皆显仪态。 可到底是不习惯,今儿在越阶的时候,铃铛就响了一声。 一块打人并不疼的板子忽伸出,啪~的就板在七茜儿的背上,堂下婆子立刻肃然,可……却有不合时宜,嗤嗤嗤的笑声于正中处传来。 七茜儿从木板搭建的台阶走下,路过端果子侍奉丫头身边时,她便笑的“优雅”,微微翘指头拿起一枚果,反手就掷了出去。 陈大胜满面是笑的抬头,接了果子,却语气夸张的低声喊了一句:“哎呀,四奶奶好狠!” 说完咔嚓咬了一口果儿,边咀嚼边问:“我说,贾姑姑。” 甭看贾姑姑年纪大了,人家这礼仪是真的润到骨头里去了。 听到小祖宗喊自己,贾姑姑便收了板子,将双手慢慢放在小腹极合适的位置,这才将身子半转,露出特优雅的笑容问:“陈侯有何吩咐?” 啧,这姿态漂亮!跟人的长相没半点关系,反正,就怎么都是个好看。 陈大胜看看斜眼看自己的媳妇儿,便露出一点点装出的低姿态道:“姑姑累了吧?” 贾姑姑微笑:“多谢侯爷体恤,这才刚开始,奴婢并不累的。” 陈大胜往后靠了下,脸上依旧在笑,语气却不容置疑:“姑姑累了,今日暂且到这儿,便明日再来吧。” 贾姑姑吸吸气,就微笑福礼道:“是,那奴婢明日再来。” 等贾姑姑离开,七茜儿歪脖往外看看,等她走远才笑了起来,她边解腰下的铃铛,边对陈大胜说:“这就是个古板的老实人,这么些日子了,你明明知道她不懂变通,又何苦欺负她?” 陈大胜脸上多少带了些矫情,恩,这个表情就越来越像他爹。 他语气有些讥讽着说:“没得日日大早上就候在屋门口的,她不累,我都累了。你也是,想学便学,不想学打发了她就是,咱爹也就是让她来跟你说说那些东西,她到好,就恨不得黏在你身上了,还日日端着一张后娘脸,谁愿意看啊!” 七茜儿坐下,接过陈大胜为她倒的茶水低头浅浅喝了,放下杯子,这才笑着说:“听你这话的意思,你还觉着人家为难我呢?” 陈大胜愕然看她:“这还不是为难你啊?” 他在意自己,心疼自己,维护自己,七茜儿当然高兴,她将手放在舒适的地方这才说:“那你还真是冤枉贾姑姑了,她倒也没有旁个意思,就是咱爹让她来教,她便来了,像是这样一直来回练习,却是我自己的意思呢。” 陈大胜有些不解。 七茜儿却看着外面沥沥啦啦的雨线笑着说:“所谓入乡随俗,这大燕京来来去去,光这葫芦街便有多少富贵人家,我从前也想,索性学着干娘的脾性,我活我自己的,自自在在想怎么便怎么,她们又能如何?” 陈大胜眼睛一亮,就确定的点点头:“对呀!她们能如何?反正,你想怎么便怎么,我,我却总能护住你的。” 可七茜儿却摇头道:“可是,干娘不愿意呢!她总想多几个茶会,多被人尊重些,谁不想被人赞美说好,她说她很累,每次到了我这边,说起那些闲话就总要掉一次泪。 再说,我却也不用你护着,练这些也不过是怕……怕咱的孩儿被人说~你爹是个屠夫,你娘就是个土匪,咱如今受些罪,多吃些苦,好歹也要孩子出门体体面面,少被人非议才是。” 陈大胜也不知道自己的小媳妇哪来的破毛病,就总是张嘴孩儿,闭嘴孩儿。 当然,他每次听到这话,他心里也是一阵酥软,就觉着甜蜜的很。 想到这,这厮便伸出手拉住自己媳妇儿手,来回摸了一会叹息:“也是,宫里的娘娘算作这天下女人中最大的,可她也不自在,皇爷稀罕新鲜的,她便要跟人家姐姐妹妹,亲亲密密。 太后娘娘们也尊贵,可一个为了家族便在宫里把自己活成了泥菩萨,处处都要彰显品格贵重,这不是做给皇爷看,是要把自己逼迫到便是下任皇爷登基,也挑拣不出她的毛病,江太后更退避三舍,就连燕京的土都不敢踩……” 七茜儿也是同情的叹息:“是呀,谁人又是给自己活的?咱们现下已经算作不错了……我就很知足,现下想要什么,我就有什么,想吃什么便可以吃到什么,能不被生计逼迫的处处妥协,我就看做是人间好日子。 到是你听那狂生醉客,张嘴闭嘴独行天涯,风来雨去放诞不羁,我就不相信袖儿里一个铜板都无,这帮人也能狂放的起来?咱啊,过的是人间的日子,便不要有那些神仙念头,这才是过日子呢。” 陈大胜一直点头,手却没放开,直到听见外面传来一串儿木屐声儿,他这才无奈松开道:“娘子说的总是对的。” 七茜儿心情好,便坐下使出新学的本事,给他啃了半个的果子削皮…… 燕京是个极老的王城,住在这城的第一任帝王是让人修建过地下水的,可是偌大都市,几百年下来平时看着还可以,只一下连阴雨,京里的地沟子便往地面反着恶心的味道。 尤其是地势低的地方,半城积水流下去便成了沼泽地,如此,燕京有雨之后,那贵人穿的木屐都要高上一寸。 今日清早,胡有贵与管四儿起来,就各自梳了利落的头发,戴了镶金嵌玉的发冠,穿了从前根本不会穿的宽袖圆领,青织仙鹤纹细绢的夏衫,外面还套了一金一寸的素色纱,这是如今燕京时兴的款式,粗看虽简单,但好东西便是好东西,那罩纱随着光线会流光溢彩。 站出去凭是乞丐的眼,都能一眼就明白这是贵的,还是特别贵那种东西。 换了特高的黑色大漆木屐,这两人出门不骑马,却在一众婢仆的环绕下,上了装饰华贵的马车。 这马车自然也装饰奢华,马匹身上一百八十多件配饰一样不缺,皆是上上的错金手艺,还有他们坐的那车,也是燕京如今时兴的样儿,名贵木材雕曲花的纹路,外部还图了十二层大漆,一看便富贵无比。 不提管四儿年少英俊,就只说胡有贵,他本就生的好看,再这么一收拾,竟浑身都散发出一种,高在枝头傲雪寒霜令人不敢亵渎的气质来,更如那白玉兰花清丽高雅,简直就漂亮的紧了。 雨中乘坐敞车,三重薄纱依旧盖不住那一抹人间美色,这就引的一路上无数目光打量,更有恰好年华心里住着春姑娘的姐儿,只一眼看到从此便不能忘了那梦里才会有的俏郎被人看的窘迫,管四儿便抱怨道:“头儿也是,就只让哥哥你一人去便是,我现在是吃不敢吃,喝不敢喝,怕弄脏衣裳就束手束脚,为何就非要我也去?” 胡有贵也未曾这样打扮过,他昨晚就练习了一晚步幅,他也紧张的很,也没被人这样看过,听到管四儿还敢抱怨,他就恼怒道:“还用你说!老子就恨不得一刀下去咔嚓了事,也不知道头儿怎么想的。” “就是!” 可怜这两个倒霉蛋,就这般抱怨着,一路去了西边。 百年前,也不知道哪里来的花农,因嫌弃燕京花市排外,便在西门口子自由贩卖野兰,这一来二去便在那边促成一个兰花市。 这兰花市也不是每天都有,是要在合适的季节,月末最后一日才有的。如此城中有爱兰者,便会在这时候出去寻摸自己喜欢的兰花。 这兰花市只要开,其实还有一种热闹,有城中有爱兰者,喜欢拿自己培养出来的名品在此炫耀,若有交易之意,他们也会明码标价捎带卖出。 只可惜了,不管是管四儿,还是胡有贵,做成花型的饼子倒是一人随随便便能吃二斤,这花么?嘿,他们就懂个球儿。 满腹哀伤抱怨,这两人就坐着华车穿街而过,将要出六市口子的时候,马车正巧与一路骑着黑马,身穿银甲银盔,面带凶兽面具的骑士擦肩而过。 恰巧正有细雨伴着清风吹拂,那三重车帘便被缓缓吹起,因好奇,胡有贵便与带头那骑士看个对脸。 这常年不爱穿新衣裳的人,偶尔穿点好物便会窘迫,手脚都不知道放在哪儿。 胡有贵现下被人一看,立刻心里别扭,他拿起身边案几上的牙雕扇子,缓缓打开遮面,另一只手便慢慢伸出手拉起三重纱帘,竟是看都不好意思看外面了。 对面带队的骑士看到胡有贵,瞬间便被惊艳了,下意识这人便拉住马缰,让马行的慢些,再看到他娇娇俏俏,羞羞答答的拿着一把小扇子挡脸,不好意思,还脸蛋通红的拉起纱帘,这骑士面具后的那双眼便露出笑意,肆无忌惮的更打量起来。 一直看到那华车过去,这骑士便一拽马缰住马,对身后的亲兵道:“到底是燕京,这里的爷们儿跟咱们那地方的爷们都是俩样儿的!” “将军这话说的,伯益关什么地方?那边的男人叫爷们,燕京的男人人家都叫公子的,怎么?咱们将军看上了?” 这位就捂捂心口,也没说话,只与众骑士又并马前行,走没几步忽就一拉马缰,这位便姿态潇洒不羁的便对身后一摆手道:“来人。” 亲兵骑马过来问何事,这位便指着那远去的车驾道:“瞧见没,跟上去,一会子找个僻静地方,把最好看的那个。”面具后面的眉毛扬扬,语气就充满笑意说:“小心点儿啊,那是瓷器一般的人儿,啧~!你们说话好听点,能哄就哄,实在不成?啧!管你们想什么办法,就给我带到家里与我爹娘看看,也省的他们夜不能寐,日日唠叨老子找不到人家。” 那几位骑士闻言,皆都吓一跳,带头就犹豫着说:“将军,这样合适么?” 这位一摆马鞭,姿态疏朗仰天一笑道:“什么合适不合适?陛下都说了,咱是有功之臣,这燕京里甭管是什么高门,又是谁家的公子,只要老子看上了,那就是老子的男人!啧,赶紧去啊!凭的罗嗦,一会子找不到人了,你们赔我一个这样好看的啊?” 却原来,这位是一个女子。 胡有贵可不知自己马上就要被人抢亲了,他就靠在软垫上抱怨:“妈的,老子这辈子都没有这样丢人过,给谁看到不好,竟被宇文家那帮子娘们儿看到了,她家娘们儿长胡子的你知道么?” 管四儿抹了一把不存在的汗,又看看身后,就长呼一口气道:“哥,你担心个啥啊,就你我今儿彩雀一样的打扮。”他在脸上抹了一下,摸下些许白粉给他看道:“就问你,谁认得?” 胡有贵笑了起来,他四仰八叉就在座位上一瘫软,深深吸气道:“嘿嘿,也,也对啊。” 燕京西门外兰花市口,蓝子立手里就抱着一个小包儿,万念俱灰的蹲在夹角避雨处往外看。 他家案子报上去好些日子了,案发那日倒是差役都来看过,后来……后来就按照蓝安江的模样,下了缉捕文书,也就没有然后了。 人海茫茫,二十多万贯钱儿,冲钱的面子,凭是谁都能把自己很好的藏起来,蓝子立心里就是再怨恨,就恨不得把那背主的千刀万剐了,抓不到人他也没奈何。 现下,他租的那三进好宅子也退了,这一家人就委委屈屈住在从前表亲家的旮旯院里。 他表亲家也不富裕,从前他也是看不起的。可是他家遭难之后,带着一家子求了一圈儿人,谁能想到被看不起的收容了。 他倒是托镖局子带信回去求救的,可老父已去,出来的时候,家里已经是好几房都给了钱支援,这再要? 又能要到多少?能不能要到都是个问题。 蓝子立对自己的弟弟们并不看好,心里发愁,没有出路,就成日在家喝闷酒,可是随着手里的现钱越来越少,这日子便难熬起来。 这不是前几日,他常跑顺天府衙门打听消息,这一来二去就在衙门口结识了一个帮闲,名叫王登科的。 这王登科认识的人多路子多,亏他点醒,说是这钱指定是追不回来了,他这才不往各处浪费银钱了。 只这一次出来原本自信满满,觉着再不济,钱花到了,这登天路自然也就有了。 那现在怎么办?到底心有不甘啊。 昨儿他请王登科家里吃酒,吃着吃着,王登科便说起一事,说宫里奇人很多,其中有个爱兰姓钱的老太监,就常去西门外的兰花市。 这位老太监在宫里也算是一号人物,是正经二十四衙门,银作局的小头目,若是蓝子立想认识,他倒是可以介绍一下。 这蓝子立信任谁,都不会信任一个帮闲儿,如此他便问价格。 那王登科就说,看在他倒霉的份儿上,出五十贯就他给指指是哪位,若是五百贯么,他就能弄到进门帖子。 蓝子立现下哪有五百贯,实在没办法了,就只能退了女儿订制的首饰,拿了三分之一不到的钱儿,请王登科在兰花市指指人,入京一次,他就好歹看看真神长什么摸样啊。 他现在属穷途末路,便神思混乱,很是有种既然路绝了,老子便豁出去气势。 至于见到真神之后又会如何,他是没想到的。 如此这一大早的,他便与王登科到了兰花市,连阴雨的天儿,人穷,就茶棚子都不敢进的找了个夹角躲着等真神。 等得一个多时辰,随着人越来越多,却总是不见人影,正想走呢,蓝子立便听到那王登科小声道:“蓝兄,那边,那边……” 蓝子立顺着王登科的小手势看过去,便见一位四五十岁,穿戴打扮具是一般,五官眉眼还颇为刻薄的老者,他从花市出来,小心翼翼抱着一盆盖了薄纱的兰花往外走。 这位走路猫着腰的,长相像猴比像人多谢,真真就半点没有掌权人的气质。 这就是那位钱总管? 蓝子立他爹活着的时候,他也见过不少牌面上的人物,可这位吧?咋就别扭呢? 于是他问王登科:“王兄?这就是那钱总管?” 五十贯就没了? 自己满燕京找金铺碰宫里的管事嬷嬷碰不到,这一转眼便看到个头领太监? 王登科看他不信,便一摊手道:“嗨,老子在燕京这些年,就什么样子的贵门没进过,不是看你倒霉,老子赚你这几个钱儿……” 他正说着,就看拥挤的兰花市人潮忽分开,那城中便慢慢走出一队华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