董玉秀问他:“子慕,在这边一定很辛苦吧?” 白子慕摇头:“没有,但我不喜欢这里。”他翻身,抬手摸了一下董玉秀的眼角,闷声道:“妈妈你的眼角,是在这里伤到的对吗?” “是妈妈自己不小心……” “我以前小,但是记得很多事,妈妈每年都会离开家,去外面,我那个时候就想,要是快一点长大就好了,我们一起去找,或者我替你去找,这样你就不会受伤了。” 董玉秀笑了一声,安抚道:“已经过去好久了,妈妈已经好了。” 白子慕:“可是你还想他。” “嗯,我很想他。”董玉秀没有否认,轻叹一声,握着他的手拢在一处为他取暖,低声问他:“子慕呢,你想不想爸爸?” “不想。” 白子慕回答的干脆,董玉秀也不强迫他,过了一会,白子慕垂眼道:“偶尔会想起一点,但是太久了,我记得不多。” 家里的照片,他看过很多次,也想象过如果父亲还在他们身边,现在会是什么样子。 董玉秀道:“子慕,我们找最后一次,以后谁也不要来冒险了,好不好?” “妈妈,其实我可以……” “不可以,妈妈已经丢了一个很重要的人,不能再冒险是去你。”董玉秀抱着他,像他还是一个小孩子一样给他温暖。“你已经做的很好了,妈妈想好了,在这边会陪着你,等以后去了那边,会陪着爸爸。” 白子慕喊她一声,带了哽咽。 董玉秀低头亲亲他的额角,抚过小卷毛,笑着道:“子慕一下长这么大,妈妈都老啦,等你以后遇到喜欢的人,一定要照顾好那个人,不要松开手。” “嗯。” * 一夜过去,风雪暂停。 白子慕早起,和车队里的人一起简单做了一点吃的,分给大家。 雷东川他们人多,昨天轮流守夜,这会儿也醒了,从白子慕手里接过早饭一边吃一边问道:“昨天睡得怎么样?” 白子慕道:“挺好的,哥,你车上还有墨镜没有?我妈之前戴的那副坏了。” 雷东川叼着嘴里的肉干,转身去车上给他拿了一副过来,“你让董姨试试这个,一会我去那边把她的车修好,跟咱们一块过去……”他说到这里,小心看了帐篷那边压低了声音问,“你跟董姨说咱们要去哪了?” “说了。” “董姨,她说什么没有?” “没说什么。” 雷东川虽然还想问,但是看白子慕神情有些疲惫,也就没再开口,掰了一块饼喂到他嘴里:“别想那么多了,我猜董姨也是担心你,你跑这么大老远,换成我也担心得够呛。” 白子慕嘴里有东西,说话不太清楚,雷东川趁机又喂了一块,笑道:“快吃饭,我一会过去看看董姨的车坏哪儿了,等修好了,咱们一起走。” 白子慕点点头,人多,也不方便做什么亲密举动,但他还是在衣袍下握了握雷东川的手,跟小时候一样,牵着他几根手指轻轻摇晃。 雷东川低头看他,抬起手擦了他嘴角,自己笑了。 吃过饭后,雷东川带了两个人去修车,白子慕留下陪着董玉秀。 在外一切从简,白子慕尽可能拿出最好的照顾董玉秀,但还是有些懊悔没带更多,这些食物太过冷硬,即便加热之后,肉干和烤饼也很难咬动,需要泡水才行。 帐篷外有人在喊。 白子慕应声出去,很快拿了几罐温热的八宝粥回来,开了一罐给董玉秀。 董玉秀却在看着帐篷门口那,她眼睛还未完全恢复,模糊能看到一点,但是并不太清楚,只看到男人的背影,那种熟悉感让她心跳猛地快了几分,起身的时候差点把椅子碰倒。 白子慕连忙去扶她:“妈妈,怎么了?” 董玉秀还在看外面,看到对方一瘸一拐走了,在雪中深一脚浅一脚,身姿与记忆里的并不相似。 白子慕又问:“妈妈?” 董玉秀只看了这么一小会,眼中就因雪地的刺激而凝出泪花,白子慕连忙给她戴了墨镜,扶她坐下。董玉秀问道:“子慕,那是谁?” “是郎卡,就是救了你的那个人,他来送粥。” 董玉秀看了一会,墨镜下看不清她神色,只看到她微微拧眉。 白子慕给她喂粥的时候,她也只是握着儿子的手,有些心不在焉。 * 另一边。 雷东川正在修理车辆。 董玉秀的车之前陷入泥沟中,郎卡他们的人合力把汽车抬出来,这会儿修理的时候,雷东川也做了同样的事,让杜明在一旁帮衬,抬出来之后自己上手修理。 一双皮靴踩过雪面,走到车前。 雷东川瞥了一眼,认出是谁,但是对方不说话,他也乐得清闲。这要是论起辈分,他还得喊一声叔,省点算点。 郎卡站在那看了片刻,开口道:“你要么胆子很大,要么家里还算有钱。” 雷东川从车下伸手要了扳手,搭话道:“怎么说?” “不是这样,几十万的车子也不敢上手就修。” 雷东川笑了一声,仰头眯眼看他,脸颊上沾了一点油污,但神情看着十分放松:“怎么,我就不能二者兼得?” 郎卡不答反问:“你们两个,到底姓雷还是姓白?” 雷东川:“不好说。” “你可以慢慢说,有的是时间。” 雷东川修好车,从下面出来,叹了口气道:“我也是刚接上我弟,您知道,小孩儿嘴上没把门的,我也不知道他之前跟您说了多少,要不这样,我把他叫过来,您跟他聊聊?” 郎卡唇边掠过淡淡笑意:“你弟弟嘴里可没什么真话。” 雷东川:“瞧您说的,现在外头坏人太多,我们家一直都是这么教孩子,多长个心眼也好。” “你们这次要去哪里?” “去饮马城。” 他们正聊着,白子慕找过来,他们的向导发现前面路面上有碎石,需要打扫清理,雷东川答应一声就去了。 白子慕要走的时候,却被郎卡喊住:“你等一下。” 白子慕停下脚步,疑惑看他:“您有事?” 郎卡点头:“有点事想跟你商量,”他转头吩咐身边的人过去跟雷东川一块搬开碎石,撑着拐杖走过来,尽可能平稳站在白子慕身边道:“我刚才听说,你们要去饮马城?正好,我也有些事要去那边,不如一同上路,路上还能谈谈。” 白子慕:“谈什么?” 郎卡:“当然是谈生意,我听说你妈妈也是经商的?难怪你做生意的头脑不错,有几分想法,正好我手头上又一桩买卖,一个人做有些麻烦,不如我们合伙,到时候交流起来也方便……”他说话的时候,不动声色看了对面帐篷,很快又抬眼直视白子慕,“不知道你对矿泉水生意,有没有兴趣?” 白子慕愣在那。 郎卡看他这样反应,一时以为对方对这些不了解,又解释了一下:“这里最好的不止是虫草和药材,环境也很好,冰川雪源的水质非常好,我年初的时候找人检测过一次,找了几处地方,这次去饮马城也是因为有地质专家在那边,可以再检测一次……怎么了?” 白子慕手撑着额头,摇摇头道:“没事,我,算了,反正您回去就能看到了。” 郎卡不解:“看到什么?” 白子慕吸了口气,把下巴缩进衣领,头一次脸上发烫:“就,一份策划书,我之前也觉得这生意不错,大概写了一份东西,想找您合作来着。” 郎卡笑道:“这么巧,看来我们很合拍。” 借着矿泉水厂的事,郎卡和白子慕他们车队一同上路,其间休息的时候还会一同吃饭,叫了白子慕母子过去谈建厂的事。 雷东川借着送东西去看了两回,郎卡确实是在认真谈生意,尤其是在和白子慕低声交谈的时候,两个人想法经常一致,郎卡对当地环境熟悉,稍微点拨一下,白子慕举一反三,很快就能跟上他的脚步。 雷东川瞧着,不知道为什么,越来越觉得郎卡身上带着父性光辉,尤其是说上几句停下来等白子慕补充条件的时候,那眼神,简直满是慈爱。 董玉秀坐在一旁剥一只橘子,剥好之后,摸索着递给白子慕,她对矿泉水厂的事并没有多参与,只是安静听着,偶尔等他们休息的时候,会问白子慕渴不渴,再有空闲,还会问一下郎卡身上的旧伤和往事。 郎卡道:“我也记不太清了,之前伤了头,刚醒的时候还记得一些,时间长了就慢慢忘了好多。”他手里也分了一半橘子,面不改色吃下酸橘。 白子慕坐在一旁也吃了一瓣,他喜欢吃酸一点儿的,还含着多尝了一下。 雷东川在外面等了一会,接他们回去,一路上三天的路程,郎卡几乎一直和白子慕他们在一起,相处时间长了,白子慕已经开始喊“叔叔”。 雷东川提了风灯过来,送下董玉秀,在帐篷门口抓住白子慕的手,凑近了压低声音道:“小心一点,我觉得郎卡图谋不轨。” 白子慕疑惑:“他图我什么?” 雷东川忍了忍,还是没忍住:“你不觉得他对你态度有问题吗,这都快把你当儿子了——” 白子慕拽着他手腕靠近一点,垫脚拿脑袋撞他下巴,恼怒道:“你才是他儿子呢!”第236章档案室 去饮马城的一路上,董玉秀有些时候会望着郎卡的方向发呆。 郎卡对她很客气,被看得久了也从不会生气,只是有次中途宿营休息时不小心露出领口一点皮肤,很快就捂住了——他脖颈上也有凹凸不平的疤痕,一直用高领遮掩。 郎卡整理了衣领,抬眼对上董玉秀视线,问道:“吓到你了?” 董玉秀摇摇头,轻笑道:“其实我看不太清楚,只是听子慕他们说起,郎卡先生以前受过一次伤……冒昧问下,请问您是什么时候来这里的?” “十几年前的事,记不清了。” “那你一直都叫这个名字吗?” “不是。” 董玉秀抬头看向郎卡的方向,握紧了手里的水杯,不自觉带了紧张:“我能问问,你以前的名字叫什么吗?” 郎卡点头道:“可以,我姓贺,叫贺朗。” 董玉秀怔愣片刻,她的眼睛还未完全恢复,越是急于想看清对方的脸,映出来的人就越是带了几分模糊,口中喃喃重复道:“姓贺,怎么会姓贺……” 中午休息时间结束,雷东川收拾好东西放上车,过来接董玉秀,看到他们在聊天就站在那略等了一下。 郎卡看到他,颔首道:“来。” 雷东川走了两步,才反应过来自己没必要听他的话,但步子都迈出去了半路也收不回来,只能走过去客气打了招呼。他弯腰对董玉秀道:“姨,子慕给您找了一件大衣,比羽绒服挡风。” 董玉秀摸索着站起身,雷东川连忙去扶她,董玉秀轻轻摇头道:“我没事,子慕在哪?” 雷东川道:“他在车那边,说您昨天晚上没休息好,腾了后排的位置想让您躺会,还有大半天的路程就到了,等晚上就能好好歇歇了。” 董玉秀点头道:“好。” 雷东川还想扶她,董玉秀戴着墨镜走出去,没让他帮扶。 雷东川慢走了两步,瞧着白子慕从车那边一路小跑过来接她,脚步停顿一下,又折返回去跟郎卡搭话。他在外面做事习惯了,先喊了一声叔,又递了烟过去:“叔,来一根解解乏?” 郎卡看他一眼,淡声道:“你抽烟?” 雷东川莫名有种十来岁躲在墙角偷摸抽烟被爹妈抓个正着的错觉,一瞬间头皮都有点发紧,收回烟道:“我不太会,这不是给您备着的吗?” 郎卡不赞同道:“我不会,抽烟有害健康,你最好也少碰。” 雷东川:“……” 雷东川讨好不成,碰一鼻子灰。 雷东川一路上也琢磨过来了,郎卡这人认真接触起来,也还不错,再说郎卡帮了董玉秀,就等于帮了他的家人,雷东川对他态度有所改变,但大部分时候一搭上话总觉得哪里不太对劲,雷东川觉得自己跟亲爹说话都没这么小心谨慎过,在郎卡身边多坐一会就浑身别扭。 郎卡坐在那倒了一杯热水给他,顺口问了关于白子慕的事,接着刚才董玉秀未说完的话问道:“你弟弟家里,有什么人姓贺吗?” 雷东川接过杯子,点头道:“有啊,子慕的爷爷就姓贺。” 郎卡抬头看他,见对方一脸认真,拧眉问道:“白子慕的爷爷,姓贺?” “对啊。” “你弟弟倒是姓氏很多。” 雷东川咧嘴笑了一声:“这回是真的,没骗人。您不知道,子慕和董姨他们挺不容易的,我们两家做了十几年的邻居了,打从子慕5岁的时候起就一直住在一个大院里,也算是瞧着子慕长大的。子慕他爸当年在这边出了意外,失踪了,董姨一直在找,说起来这次我们入藏,也是为了找人,董姨的眼睛不太好,以前伤到了……” 郎卡听到这里才抬头,问道:“她眼睛怎么受的伤?” “入藏找人的时候,磕伤了。”雷东川放下杯子,低声道:“董姨找了好多年了,她看不清,或许误会了什么,郎卡先生如果不是的话,请不要给她希望。” 郎卡不答反问,看向他道:“这是你的意思,还是你弟弟让你转达的话?” 雷东川道:“我们俩不分彼此。” 郎卡还有些话想问,不远处传来车队车辆发动的声响,雷东川抬头看了一眼,道:“子慕家里的事,说起来话长,车队要走了,等有机会再慢慢聊吧。” 另一边,车上。 白子慕给董玉秀收拾了后排座椅,尽可能腾出空间,让她躺着舒服一些。 董玉秀看到白子慕给她准备的东西,手里紧紧攥着一条蓝色的小毯子,问他:“子慕,这是哪里来的?” 白子慕看了一眼,道:“哦,是之前郎卡先生给的,妈,那个太小,给您当枕头用……” 董玉秀喃喃道:“这和你小时候用的一样。” 白子慕停下手里的动作,转头看了一眼,肯定道:“不一样,我小时候用的不是这个花纹,是蓝色海豚的。” 雷东川刚好上车,坐在驾驶座上往后看了一眼,乐了:“这不就是海豚吗?” 白子慕拧眉:“哥,这是海豹啊,不是海豚,而且我记得我那个毯子上面的小海豚还顶着一个皮球,跟这个完全不一样。”他记事早,对自己的东西有很宝贝,常用的东西即便过去很多年也依然记得住。 雷东川记性没他那么好,看着反而觉得很像:“没什么区别吧,我瞧着一样。”。” 白子慕还要辩驳,雷东川伸手揉了他脑袋一把,笑道:“没人跟你一样,记什么都那么清楚,连海豹脑袋上顶的是皮球还是风铃都记得住。” “是海豚。” “行行,海豚。” …… 饮马城。 郎卡的车队要在城内做短暂停留,安全抵达之后,和白子慕他们分开去了城西。 白子慕他们在向导带领下,找到了武警部队驻扎的地方,这里看起来有些萧条,住宅和当地的略有区别,留下来留守的人不是很多,大概有十余人,只负责平时的道路维护工作。 车队开进院内,雷东川先安排人手搬卸东西,他们来之前听说这里缺少物资,带了一些外面的吃用送过来,又另外去购买了饮水和肉干等物品,自己备了一份,也给这里的工作人员留了一份。 董玉秀下车之后,想和白子慕一同去找负责人打听寻人,白子慕扶着她道:“妈,很晚了,你先休息,我们明天去。” 董玉秀有些迟疑,但还是点头道:“好,妈听你的。” 董玉秀走了之后,白子慕也没离开,而是留下帮忙搬卸车上的物品。 雷东川看了他一眼,没吭声。 白子慕搬完东西,又绕着车走了一圈,踢了踢轮胎检查了一下。 雷东川靠近他,在他耳边小声道:“董姨进去了。” 白子慕停下动作。 雷东川又道:“你要是不放心,我就去陪着董姨,我跟你想的一样,”他低头拿了一点东西,装作在翻检的样子,用只有他们两个人能听到的声音道,“你先去查查看,不管怎么样,提前有个心里准备,也好跟董姨说。” 白子慕点点头,跟他分开行动。 他和雷东川一起长大,两个人配合惯了,一个去稳住董玉秀,另一个抓紧时间去找了十一局的人,让对方带着去找了这里的负责人,跟对方要了名册。 十多年前的旧事,留存下来的记录也只有简短几句话。 泛黄的记录档案册上提到了那次事故,短短几行字,还有一些存留下来的照片,上面有被落石砸毁的车辆、重伤的人员,还有从江里打捞起来的汽车残骸…… 有些和白老爷子之前给的照片相同,有些是白子慕从未看到过的。 当年隧道坍塌严重,事故太过惨烈,参与救援的人都有损伤,白子慕认认真真看过一遍,手指缓缓移动,最后停留在一个名字上——白长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