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哥,你今天是不是心情不好?”盛珉鸥蓦地僵硬在那里,一把按住我作乱的双手。“你是不是忘了约法三章?别碰我,离我远一点。”他掰开我的手指,转身推开我。我撞在对面的储物柜上,发出一声不小的声响,可我这次并不觉得受伤,反而心里还美滋滋的。离我远一点。他每对我说一遍,便也是在警告自己,不要越线,不要靠近。可很显然,他有时候其实并不能完全遵守自己定的规矩。他一遍遍的让我远离,是不是也在下意识里认为自己可能会伤害我,所以要我和他保持距离,绝不越雷池半步?他到底怀着怎样的心情做出了那间密室,又是怎样度过这十年?我心中尚存许多疑问,但如果直接问,他或许并不会老实告诉我。“好,我不碰你,离你远远的。”突然间就觉得有些好笑,我似乎真的成了那名故事中的渔夫,为了诱鸥鸟下到自己怀里,绞尽脑汁,处心积虑。“其实这几天我想了很多,你说得对。”我冲他笑笑,“我也不是非你不可,何必吊死在你一棵树上?我年轻英俊还……精力充沛,外面多得是大把森林等着我。”盛珉鸥抿着唇,眉头逐渐蹙起,好似不明白我这跟他罗里吧嗦一大堆是干吗。于是我长话短说,精简道:“所以我放弃了。”“从今天开始,我们退回到法律上的兄弟关系,我不强求,也不纠缠,你看如何?”正文第49章哎呦,国王生气了盛珉鸥看着我,眉间褶皱展平,换做唇边一抹嗤笑。“很好。”他说,“希望你言出必行。”今时不同往日,我当然会言出必行。我不强求,因为已无需强求;我不纠缠,因为你迟早会自己落到我的怀里。“一定一定。”我冲他假笑连连,他懒得理睬我,转身继续换衣服。盛珉鸥的脊背肌肉匀称,起伏间线条分明,肤色是那种接近病态的白,好奇怪,分明这已经是赤裸裸到不能再赤裸裸的状态,我却无端觉得这背比穿着衣服还要禁欲几分。动了动手指,又死命将悸动按捺下去。“那就……说定了。”怕自己目光太露骨显出破绽,我只能赶忙移开视线,攥着钥匙前往自己那排柜子。等洗完澡再出来,盛珉鸥早已离去。姚婧既不肯认罪,必定要经历一次次庭审,光律师费就是笔大数额。魏狮知道后,暗搓搓拿了十万现金,用马夹袋包裹,再用一只平平无奇的购物袋装好,叫我到店外,硬是塞到我手里。“别说是我给他的,不然他肯定不要。”魏狮做贼似的不住往屋里观望。我搂紧了那一袋子钱,感觉自己从未有过的使命艰巨:“干吗拿现金,你不会转账啊?”“今天刚另一家店盘的帐,我没存银行直接拿来了。”他脸色突然一变,飞快道,“交给你了,我走了啊。”说罢脚底抹油,飞奔着跑远。我一转身,店门被沈小石拉开,脸色同样不太好。他看了眼我怀里的袋子,问:“什么东西?”我做贼心虚,一下藏到身后:“没什么,他给我带的……鞋。”“鞋?”沈小石压根不信,手探到我身后将袋子抢夺过去,打开一看,愣了稍许,“这么多钱?”钱本没有什么不对,但我对他说了谎。在一件没有必要的事情上说谎,便足以说明这些钱和他有关。他拿起一沓钱,沉着脸抬头问我:“三……魏狮给我的?”我摇头不是,点头也不是,尴尬地都不敢看他。“他就是……想和你赔礼道歉。”“道歉?用钱?”他简直咬牙切齿,“他以为我是卖的吗?”我一惊,瞬间觉得自己的伶牙俐齿在他这边遭遇了前所未有的滑铁卢,赶忙改口风道:“不是不是,我说错了,是我传达有误!这是……他借你的,作为朋友对你的一点小小帮助。”沈小石用力将钱掷回去,并不领情。“谁稀罕。”他狠狠念了一句,拎着那袋钱转身追魏狮而去,似乎是要当面把钱还给对方。望着他逐渐远离的背影,我止不住地摇头叹息。以后这清湾F4的命运,可真是不好说啊。沈小石去了足足一个小时才回,我看他两手空空,情绪不佳,猜钱应该是还了,只是还的过程两人言语来往间或许不是那么开心。“枫哥,你放心,该给盛律师的钱,我一分都不会少。”沈小石一脸正色道,“我就是卖血卖肾也会把钱凑出来。”我听他这么一说头都要痛了,连连摆手:“不至于不至于。”他卖血卖肾凑钱,还不如我卖身给盛珉鸥抵债,好歹是个皆大欢喜。下午沈小石请了假,说盛珉鸥要他过去商讨接下去的庭审策略。作为朋友,也作为一名正在诱鸥的“渔夫”,我表示想要和他一同前往。当铺只剩柳悦一人,无法正常营业,只好提前关店。到了锦上律所,前台将我们引到会议室,一进门,便见里面坐了不止盛珉鸥与吴伊,还有另三名律师在。沈小石与他们坐会议桌,我同以前一样,找了张椅子在角落坐下,静静旁观。“沈先生,我们准备请清湾精神卫生中心的徐尉波医生为您的母亲姚婧女士做一场心理评估。”吴伊将一份表格滑给沈小石,“如果结果显示她精神情绪不稳定,或者极度抑郁,我们可以利用这些作为新的辩护出发点。”沈小石见过扫过那份东西,很快在右下角签了字。“另外我们想借助媒体,将这起案件炒热炒大。”一名女律师道,“家暴是个很好的话题,会引来相当大的关注度。”“媒体?”沈小石不解道,“为什么要这么做。”“其实……”“因为能够双赢。”女律师还在思索怎么跟沈小石解释,盛珉鸥便接过她的话头。他身体前倾,十指交叉相握,摆在桌面上,直视沈小石道:“通过公众的关注,可以更好更快的推动庭审进程,我们的律所也能免费打个广告,博一个好名声。何乐而不为?”沈小石显得有些犹豫,毕竟媒体介入,就意味着这案子要被摆到公众眼皮子底下供人评头论足。就算匿名打码,也难保不对将来生活产生影响。我旁听过不少他们的会议,也算懂点门道,小声提醒沈小石道:“小石,舆论风向或许也会影响陪审团。”虽说陪审团都发过誓,做自己的独立判断,不受任何外物影响。可在铺天盖地的舆论攻势下,除非与世隔绝不听不看,谁又能真的保证自己完全不会动摇?我感到盛珉鸥看了过来,便也矜持地与他对视,冲他点了点头。与从前只要有盛珉鸥在我就转不开眼不同,这次我进会议室视线主要集中在沈小石身上,到这会儿才算正眼看了他。不管心里是怎么想的,外表看起来,我的目光的确已经不再追随他。我精心布置了一个陷阱,它看起来无害、随意、悄无声息。我知道我的鸥鸟十分敏锐,只要我的目光表现出一丝热切,动作有半点逾越,他便会心生警惕。因此我需要很小心很小心,才能彻底将他捕获。“既然是双赢,那把律师费免了吧?”我开始替沈小石讲起价来,“这么大的广告带来的效益,可不止这么点律师费。总的算起来,还是你们赚了。”吴伊闻言好笑道:“话不能这么说……”“可以。”盛珉鸥打断他,爽快地应允下来。吴伊一下子闭嘴,半晌朝我拱了拱手道:“您说得对!”沈小石一听能免律师费,表情霎时明朗起来,与我交换了个眼神,脸上显出喜色。沈小石道:“好,就按你们说的办。”他们继续开会,我则退回到壁花状态。忽地手机一震,收到条好友请求,我一看,郑米米的。我很快通过了请求,郑米米那边还在线上,立时发来一句:“师弟,你上次请我吃火腿,我这次请你吃大餐啊。”请我吃大餐?我一点点拧起眉头,莫名其妙道:“倒也不必特地回请。”郑米米过了一会儿发来张双目含泪的表情包,终于说了实话。“也不是特地要请你啦,你记不记得上次我跟你说的慈善晚宴?就在下个月。我本来想让我表姐夫当我男伴的,但被他无情拒绝了。我又怕随便邀请一个身边的男生他会多想,就很烦。但你就不会啦,毕竟你心有所属。”原来是这么回事,请我吃饭是假,要我帮忙才是真。“没男伴其实也没什么吧……”“不行!我已经和我表姐说了要带个超帅的男生参加晚宴,海口都夸下去了,你是要让我被我那个不学无术、挥霍成性、还超级讨人厌的表姐笑话吗?”过了会儿,可能看我久不回复,觉得打动我很难,她发起了绝招——语音撒娇。“求求你了嘛师弟,你知道的,你在我心目中是最帅的男孩子。除了你,我实在想不出还有谁配做我的男伴。你是那么的特别,那么的璀璨,那么的与众不同,芸芸众生间你我既然相遇,就是有缘,这点忙你都不肯帮我吗?”因为在开会,我将这条转成了文字,看完后刚要打字拒绝,耳边听到盛珉鸥冷静沉稳的发言,脑内灵光一闪,突然又改了主意。将手机音量调到最大,我点开郑米米的那条语音短信。“求求你嘛师弟……”瞬间,会议室突兀地响起一道甜美轻柔的女声,听得众人皆是一愣,停下动作一致看向我。这里面,盛珉鸥的视线格外冰冷,似乎非常不满我打断了他的会议。哎呦,国王生气了。“抱歉抱歉!”我连忙起身,不好意思地捂着手机往外走,做出一副讲电话误按扬声器的模样,柔声道,“你等等,我到外面说话。”路过沈小石身后,我轻轻拍了拍他的肩膀,一指门外,示意自己去外面接电话。沈小石也是被刚刚那道肉麻的声音给镇住了,半天才反应过来冲我点了点头。一路装模作样举着手机拐进安全通道,确定没人我才放下手,可谓过足了戏影。没五分钟也不能回去,我掏出烟盒,索性在安全通道点了根烟抽起来。坐到台阶上,点开聊天框,在郑米米的语音信息后,我回了她个简单的“OK”手势。郑米米欢天喜地,一个劲儿谢谢我。“不,谢谢你。”我笑着退出聊天软件。正文第50章沉疴需重药媒体介入后,沈小石母亲的案子便得到了全方位的关注。常年遭受家庭暴力,一朝将夫杀害,到底是正当防卫,还是预谋已久?悬疑、揪心,还很让人生气,网上讨论度一直居高不下。锦上律所的律师们静心挑选了两家媒体,对沈小石进行采访,叙述他从小看到的,经历的,关于他母亲的故事。两家媒体一家线上一家线下,稿件刊载后,我买了份报纸细看,不得不说专业的就是不一样。条理清晰,重点突出,该煽情的煽情,该简略的简略,绝不在无用的地方多着墨,也不会放过任何一个重要信息。采访稿通篇读下来,一名饱受煎熬,长期遭受丈夫打骂,恐惧无助的女性形象跃然纸上。“关于此类案件,笔者曾经也关注过不少,发现一旦案件被曝光,女性受害者往往会遭到许多偏移重点的‘指责’。指责她们没有早点离开施暴者,指责她们性格懦弱,才会让暴力一直持续。”“此类案件受害者不乏事业成功,高学历,身世佳的女性。她们待人亲和,能力出众,性格各有千秋,绝不雷同。那为何她们也遭受暴力?因为她们懦弱,她们为爱所困?不,她们遭受暴力,从头至尾只有一个原因——因为她们的丈夫对她们实施了暴力。”“真正的重点在施暴者,也只应该给到施暴者。这个世界不该苛责到连受害者都要求完美无缺,这样毫无意义。”好一个“毫无意义”,我忍不住记下书写这篇报道的记者——柯雪子。这要不是纸媒无处点赞,我真想给对方来个“转发、评论、点赞、关注”套餐。第二次开庭,旁听席叫上次多了不少人,半数以上是记者。根据清湾的法律,实行无罪推定原则,被告没有自证无罪的义务,也就是不需要主动提供证明自己清白的证据。被告可以作为辩方证人出庭作证,接受交叉询问,也可以保持沉默,旁观自己案件的辩护过程。然而行使沉默权,虽可避免公诉人在庭上的质疑性询问,却也很可能会使陪审团与法官作出不利推断,认为这是被告心虚的表现。在第一次庭审时,姚婧并未出庭作证,但到第二次庭审时,她的名字却出现在了证人名单上。盛珉鸥让她细数身上各处伤疤的由来,让她袒露自己的恐惧,让她告诉大众,自己是如何艰难才能存活至今。“我也想过逃离他,可他说如果我敢离婚,就要杀了我和我的孩子。”她捂着脸痛哭,“我死就死吧,早就不想活了。可我的孩子怎么办?我已经亏欠他们一个美好的童年,一个正常的家庭,难道还要让他们为了我提心吊胆过日子吗?”“案发那天发生了什么?”盛珉鸥并未停下提问,他冷静到甚至让人觉得冰冷。姚婧哭声稍缓,声音带上丝颤抖道:“那天他喝醉了,又想跟我动手。我没有办法,我真的没有办法……我被他打怕了,上次被他打到尿血还没完全好,再被他打一定会死,我知道这次一定会死。我就去厨房拿了斧子防身,我说你不要过来,我就想吓吓他,可他完全不怕,他朝我扑过来……然后我就砍了他两下,不知道砍了哪里,他捂着脖子就倒下了,地上全是血,全是血……”到控方询问时,检察官似乎也被姚婧的遭遇震撼,表情肃穆地走到证人席,花了很长时间才问出一个问题。“唐先生扑向你时,你也没有办法确定他到底是想打你还是抢夺你的斧子是吗?”姚婧红肿着眼抬起头,脸上犹带泪痕:“不,我可以确定。”检察官一愣,就见姚婧苦笑道:“他扑向我,从来只有殴打这一件事。我看他的眼神就能知道,他是不是又想打我。”我去看盛珉鸥,发现他眼里一抹笑意浮现,似乎十分满意控方的这一提问。庭审结束后,媒体拦堵着控辩双方家属希望进行采访,沈小石由盛珉鸥和吴伊挡着,匆匆往法院外走去。我跟在他们身后,被人群挤到外围。突然眼角余光瞥到一个眼熟的人影极快地靠近,手上还拿着什么东西做投掷状。我心头一紧,忙喊道:“当心!”话音未落,唐志鹏的倒霉弟弟已经用力把手上鸡蛋丢出去,穿过人群,正正砸中盛珉鸥额角。霎时蛋壳碎裂开来,粘稠的蛋液顺着脸颊滑落,沾满盛珉鸥的脖颈,弄脏了他的西装。在倒霉弟弟又想砸第二颗鸡蛋时,我一下将他从侧后方扑倒,反扣起他的手,让他再无法动弹。“救命啊!杀人啦!”他叫得跟杀猪似的,“杀人犯仗势欺人啊!你们本事大,能请大律师打官司,还串通媒体颠倒黑白,我们家没本事,只能吃哑巴亏。这世间还有没有公道了?杀人偿命天经地义,我们小老百姓只认这个理,姚婧必须血债血偿!”他不知道,他现在说的越多只会越惹人反感。记者们的镜头对准了他,将他如今丑态尽数照下,等会儿配上文字发到网上,便又是一则引人探讨的劲爆新闻。此刻尚在法院地界,任何言语行为上的暴力都是不允许的,倒霉弟弟很快被赶来的法警带走。唐家人哭天喊地跟去,一部分媒体也跟着而去,剩下的则继续将话筒对准了沈小石与盛珉鸥,期望从他们嘴里挖出对方才事件的看法。盛珉鸥只是从吴伊手中接过手帕擦拭身上的蛋液,脸上并未见任何恼怒,沈小石倒是咬着唇一副不吐不快的模样,但最终还是忍下来,到了车上才开始发飙。“那个唐志程什么玩意儿啊!我TM没打爆他的狗头他就谢天谢地吧,还敢丢我们鸡蛋?**妈一家子垃圾,气死小爷了!!”沈小石将关节按得直响,胸口剧烈起伏着,显是气得不轻。我看他脖子上也有被溅到一点蛋液,抽了车上纸巾给他:“消消气沈小爷,为了那种人不值得动肝火。擦擦脖子。”沈小石一把夺过,大力擦着自己脖颈,还在气:“要不是你先按住了他,我真的要忍不住冲过去打他了。”他动作一顿,刚想到什么般扑到前方座椅上,问,“对了,盛律师你没事吧?”盛珉鸥已经将自己外套脱去团到座椅下方,看起来似乎不想再要它,沈小石问他时,他只是很平静地回答:“没事。”仿佛并没有将这件事放在心上。可几天后,就有媒体曝出唐志程被指控“人身伤害”,将面临高额赔偿,唐家又再陷入一桩难缠官司。由这点来看,盛珉鸥也并非真的那么“没事”。他很擅长伪装,表面越是平静,说不定背后的怒意越是恐怖。不过这都是后话了。从法院回到律所,沈小石因为要和他们开后续的讨论会,我就没再等他。走前借他们厕所一用,没多久盛珉鸥也进来了。我只当没看到他,自管自放水。期间他一直在洗手台前,也无和我对话的意愿。等我尿完了去洗手,才发现他将领带取下,领口敞开,正在用沾湿的手帕清理渗进衣服里的蛋液。他的头发湿漉漉的,被他尽数抄到脑后,只余一两簇不老实地垂落眼前,脸上也有未干透的水珠顺着下颌滴落,加上湿了大片的衬衫领口,简直堪比湿身诱惑。我忍着舔唇的冲动,看了一眼便不敢再看,老实洗着手,随后去烘干。盛珉鸥在我烘手时离开了洗手间,从头到尾我们没有进行任何交流,等我烘完发现洗手台一侧有只眼熟的银色腕表,拿着便追了出去。“哥,你表忘了!”盛珉鸥闻声停下,看了眼自己手腕,好像到这会儿才想起来是有块表的存在。他转过身,将手掌摊平递向我,淡淡道:“谢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