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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4章(第1页)

  “朕不懂。”万历并不迷糊,他单纯地挺着小鹅蛋脸眨眨眼,带着疑惑重述道:“科学?”  “这个词不高深,分科而学的意思,简单来说就是在一个领域,往深了钻,总结归纳前人经验,后人继续进步探究,就是科学。科学不是固定的,从来没有说什么是一定科学的,它是人认识一切的进步,这进步的过程就是科学本身。”  事实上陈沐过去也不太明白什么是科学,他只是笼统地知道一个概念,知道什么是科学什么是愚昧,但不知道科学本身。  所以总结这些词汇对他来说也是艰难的,他两手并用,先抬左手,后抬右手道:“比方说农业科学,过去,先祖在野地中谋食,有一天发现刀耕火种比比在野外找食物对人的生存繁衍更有利,并把这个发现延续下去,那时候刀耕火种就是科学。”  “再后来我们发现铁犁牛耕更好,产量更多,那么刀耕火种就是过去的科学,铁犁牛耕则成为新的科学,这……”  陈沐卖力地说到这,才意识到他举了个非常不恰当的例子,他居然在和一个皇帝,聊刀耕火种、铁犁牛耕。  小皇帝一脸迷茫算难为他了!  陈沐决定换个更容易让小皇帝听懂的例子,不过他刚抬起一根手指,小皇帝便像个善解人意的小大人般抬起一根手指摆了摆,道:“不必迁就朕,朕虽不懂你说的种田之法,但朕很聪慧,不是小孩子了,能听懂。”  “延续先贤,谋求进步就是科学,过去用水生力,现在用火生力,以前江河之力要以塘来算,经水车流转,人可取数十吉以制天地;今技艺革新,烧煤取火,沸水成力,人得天力巨数十郎。”  小皇帝稚嫩的脸上带着虔诚表情,说着完全不符其年龄的话,却斩钉截铁:“科学,是人智胜天。”  天又是什么?  也许在这个时候,天代表世界——陈沐不知道小皇帝脑瓜里是不是这么想的,但如果是这么想的,那么他们的认识就在同一水平线上了,科学是系统认识世间万物为己用的手段。  “陛下确实很聪慧。”陈沐这话绝非恭维,万历的话令他非常吃惊,这不像小童子能说出来的话,他缓缓颔首道:“臣像陛下这么大时,可不懂这些。”  “那是因为你不需天天上朝,也没有太傅给你做老师,更无另一个南洋大臣教你认识一切,朕的老师是天下最聪慧的人!”提起张居正,小万历很是骄傲,微微扬着下巴憧憬道:“总有一天,朕会像太傅一样治国革弊,把这艘船稳稳开去好远的地方。”  陈沐微微张着口,思绪突然被打断,不知接下来说什么好——他没指望万历皇帝能怎么治国革弊,如果他能老老实实把上朝的传统维持下去,不让天下四成的总督、巡抚、知府、部堂空缺好几年,这经历南倭北虏的一代朝臣这辈子就算值了。  现在小皇帝无比崇敬的太傅张居正,死后被他抄了家这种事,估计小皇帝自己都不信。  最可悲的不是这个,而是人亡政息。  “老师总说的治国,朕听不懂,圣人之言难懂,不如你说的有意思。”小皇帝转眼又对之前的话题来了兴趣,道:“四投疏做了东西拿去卖,赚来金银做东西,不过这为何与治国有关,似乎老师也觉得你说得对。”  陈沐愿意跟万历聊关于叛乱的事,他们的时间很紧张,再不说就没机会说了,晚上万历还要被赶去李太后那吃饭,他也要去张居正府邸赴宴。  他笑道:“百姓穷苦,吃不饱饭穿不暖衣,谁都不愿死去,自然要去抢,抢的人多了,就成了造反,但如果朝廷让他们能吃饱饭穿暖衣,大多数百姓都很勤劳,看见一点希望,付出再多都不怕难,他们会好好活着。”  “孤儿在街上长大,学会的自然是坑蒙拐骗抢夺,老人孤苦无依,被人煽动就容易偏信;病人不能得到医治,亲人就会失望恼怒;太祖皇帝设养济院、漏泽园、惠民药局是心地善良,但这能让百姓好好生活。”  “张阁老的考成法,也是在从另一个方面用朝廷规制来约束官吏对百姓减少搜刮,多做善事。何况这也是开源节流,国中若三五年没有战事,能省下少说三百万两军费,这和整个南洋军府的京运差不了多少。”  明朝已经开始休养生息,南洋军府海外用兵不需消耗国中银两,没了南倭北虏拖后腿,自身若再不出现叛乱,只需要几年就能让国力再登上一个台阶。  陈沐看着小万历重重地抿了抿嘴。  这个小皇帝不容易,人生的考验才刚刚开始,陈沐甚至可以预见,摆在他面前最大的问题并非治理国家或向外扩张。  而是张居正这次延续十年自上而下的改革,与将来也许会出现自下而上的变革。  一人之力终究势穷,却没有人能阻挡大势,当一些东西影响大多数人的生活,事实上他们早就身处变革之中。  暴风雨要来了,小皇帝手上的舵,有千钧之重。第八章万历  陈沐走出皇宫时天色将暗,多亏下朝徐爵就派人给杜松传了话,才没让杜黑子在锦衣直房里傻等。  锦衣给南洋大臣留了口信,他家的五品马夫杜黑子正午去城西柳泉居吃了些点心,下午怀里揣着两壶酒跑去听戏,喝多了争风吃醋跟人动起手来,一个人放翻六个壮汉,顺便揍了三个盯梢来劝架的锦衣,酒醒之后赔了九个人,带人去鹤年堂抓药。  陈沐走出宫城,听锦衣千户跟自己讲杜松的情况,听着他面上轻笑,心里不太舒服。  他知道杜松的问题,武艺高强、脾气暴躁、心胸狭隘,每每遇战总想仗刀策马轻军冒进,就算在北讲武堂学毕业,才能有所提高,但性格缺陷却随年龄与日俱增——经常犯错不可怕,可怕的是这家伙总有一种‘不成功便成仁’的自毁倾向。  民族危亡、战局垂败的时候怀抱这种必死之心挺好,但平常总揣着这种心态就有点恐怖了,陈沐不止一次交给杜松些寻常小事,这家伙居然能说出‘干不好我就出家当和尚’这样的话。  陈沐已经想好了,杜松说什么也不能再留在国内,等海外的正经航线出来,就把他丢到墨西哥去,但必须要等正经航线试过之后才行,真说起来,杜松性格里的坚韧远远不及林满爵十分之一,他也就能做个战将,探险家这种对性格要求过高的职业,他没有担当的能力。  神中年也刚从宫里出来,他和另外两名阁臣整日都呆在内阁里,中间差宦官去看了陈沐跟小皇帝几次,每次得到的回应都是小皇帝在手舞足蹈地讲述着什么,看模样跟陈沐聊得挺欢——阁老真没想到,这俩人年岁相差近二十岁,居然能聊到一块去!  还真别说,他俩确实能聊到一块去,而且在某些新兴领域,小皇帝的了解甚至超过世上大多数人,因为本身接受的知识少,他认识世界的开始基本起源于《陈氏道德经》,接受一切新鲜事物要比别人快得多。  不论朝野,现在都还有人不相信从东出发航行寰宇能从西边回来——当然,只限于不相信,即使真的有人环绕一周回来,对朝野也没什么好震动的。  天圆地方是中国的老理论,但这个理论老到什么地步很少有人知道,在汉代,东汉时期,这个理论就不时兴了。  汉武时巴蜀学着落下闳为制定历法,提出‘浑天说’,他的历法比旁人都要精确,叫太初历,被选为官方历法,不过当时没人能确定地是什么形状,因此还只是一种说法。  到东汉,张衡发展浑天说,同时期还有一个对立学说叫‘盖天说’,早期属于天圆地方,后期地也变成圆的,争论点只在于天地究竟是球形还是半球形。  天文学的观测与进步一直在发展,到唐朝,测量经线距离的僧人一行彻底推翻了盖天说,他为唐玄宗制定的历法叫做大衍历。  这世上不单单航海者需要准确的天文学导航定位,农耕文明更需要准确的天文学制定历法。  对朝野官民而言,有没有人环行寰宇一周并不重要,就算真的知道有人环行周天,也起不到任何实质性意义,日子还要过。  但对小皇帝来说,环绕周天的应该是他的舰队、应该是他的子民,如果不是,他的子民就应该去了。  “陈帅很是欢喜,想必与陛下交谈甚欢。”张居正揣着明白装糊涂,在府邸内迎接陈沐,边引路边笑道:“可否与仆讲讲?”  “陛下谦虚好学,有明君气象,这是大明的福气,阁老居功至伟。”陈沐笑着恭维张居正,在室外小声对张居正道:“陛下欲下诏,待明军登陆南亚墨利加,招募军兵战船组成舰队环游世界,我举荐了部下悍将林满爵,其性情至刚至坚,可担当此开天辟地头一遭的重任。”  “环游世界?”  张居正的眉头皱起,想要说些什么,话到嘴边又拉着陈沐拐到一边问道:“有利可图?不要为彰显气象打造五千料巨舶宝船,海军讲武堂的研究老夫看过,那种巨舶并不合用,劳民伤财。”  听到张居正言语里似乎并不反对,让陈沐松了口气,拱手道:“阁老放心,大明已拥有向东行至西班牙的海图,这是一条成熟航线;向西则有三宝公当年行至非洲的海图,大明距天下舆图其实只差最后毫厘。”  “不必大动干戈,向东,依照合约大明最远于西班牙驻军;向西则依照与葡萄牙、狮子国的合约于狮子国驻军,沿途还有诸多葡夷商站可供补给,只需派遣一支三千人舰队,携带使者、锦衣向西驶去,再招募民间商队随行,行至各地即可,在下以为,最大的三艘战舰,以南洋卫港新造两千五百里料战船及两千料战船最为合用。”  “沿航路左近,使者同各国签订通商条约,锦衣暗查国情国力、测绘舆图,商贾记下其国特产、稀缺商货、国中物价,进一步扩大海外市场,随后民间商队以小订单通商各国,朝廷组建商队则以大宗货物进出口获得利润,难道阁老还担心无利可图?”  “不过那三艘巨舶的名字,在想还要请求阁老准许。”  陈沐说的不算新奇,基本上与过去郑和下西洋的办法相差无几,也是民间商队、朝廷商队的方式,唯一区别是过去朝廷不派商队、民间也很少派商队出海到那么远的地方,谁想买谁就到天朝来买,自己进货运货。  但现在国中已经知道一个真相,原来货物的价格,在运送之间能翻上数倍乃至十数倍,过去最大的利润都白白拱手送人了!  过去还有一个安全问题摆在所有人面前,如今南洋军府像一只巨大的八爪鱼将触须伸向各地,这座开启便再难停止的战争机器为商船保驾护航,还有什么好犹豫的?  张居正听到陈沐和皇帝没傻到用巨大而笨拙的封舟环游周天,让他心底重重地松了口气,战舰体形越大,制造难度呈几何上升,造价自然也随之上升,何况还要添置武装,他可不希望陈沐弄出几艘十万两战船,去做这种看不见太大意义的事。  他问道:“巨舶的名字,你有什么想法?”  陈沐却先卖个关子,道:“大明舰队初次环行世界,其象征意义巨大,首舰两千五百料战舰,陛下欲命名为万历号,这会为皇帝带来巨大威望,余下两艘主力战舰为万历号保驾护航,应选一文一武,在下欲定名为太岳号与南塘号,不知阁老意下如何?”第九章控制  张居正对这支环行寰宇的三艘战舰命名不置可否。  环游舰队能否出航本身就有待商榷,战舰命名更是想都不用想会大有争议。  起初,这是一件对大明有利有弊的事,而当文武战舰的命名被陈沐抛出来,更直接变成对张居正、戚继光有利有弊的事。  他没办法答应的那么快。  不过破天荒的,张居正居然向陈沐问了问这三艘战舰的规格与武备配置,让陈沐心花怒放。  张居正的意思,是让陈沐暂时不要声张,并且准备四条船,等这四艘战舰造好,先让人开到天津港,等他看过之后再议这件事,船舰不要有任何装饰,只设立武备即可。  如果不成,直接调入海军听用即是。  显然,不论张居正考虑的再多,他是一定动心过的。  不单单陈沐高兴,张居正也高兴,他再一次发现陈沐的特质——这个人非常擅长把自己想做的事变成别人的事,来让人出死力。  这个特质对今晚的宴席有很大帮助。  宴席与会者不多,但很有场面,六部尚书都来了,有几个老熟人。  尚书之外,蓟镇总理戚继光,若是严格排座次怕是要排到末席去,不过显然今天戚帅是主角,位列右侧次席,主要席位则留给陈沐,不过陈沐觉得可能是留给他谦让的,他又用言语把戚继光捧回上座。  要是在南洋,他坐上座就坐上座了,这可是顺天,戚帅的地盘儿!  吏部尚书陈沐最熟,要逢着过年回来他拜年磕头都不冤,因为那是老总督张翰,自打陈沐进门就笑眯眯地看着他,越看越欢喜,颇有一番望子成龙的模样。  户部的王国光,虽然陈沐只见过几次,但南洋军府与户部相当于‘合作单位’,每年京运给户部送银,也多有人情往来。  礼部尚书马自强,是现今朝野少有不偏附张居正的持正大员,今天在宫里还听皇帝提起他,过去万历还是皇太子的时候就是太子讲官,皇帝挺想他,还想让他以尚书兼任讲官,不过这对张居正来说不能接受,便以尚书事务繁忙为由推了,如今只做尚书,没了日讲的权力,仅仅充作经筵讲官。  开玩笑,日夜教授皇帝的职责哪儿能假旁人之手,就连陈沐自己写的教材都要张居正亲自翻译。  陈沐就在马自强身上看到自己,单就这一点,张居正想来也不会准他在京中久留,要不了多久就会有新的职责下达让他去别的地方发光发热,对此他也自得——像他这样的人,在海外执掌大权要比在国中束手束脚舒服得多。  马自强还专门给陈沐拱拱手,笑着道谢道:“自开国以来,朝廷朝贡就是一笔被诸国诸侯糊弄的糊涂账,连塞外、日本的情况都不清楚,多亏将军重视情报,近年来海外诸国情况清楚,国名皆有定例,戚帅也派人探查漠北,对邻居的情况多有掌握,于礼部有大用啊!”  这事说来既好笑又可叹,这世上有些事说起来都很奇怪,历史的发展不是绝对,太多事情不是没有就说明做不到,而是根本不知道事情可以这样做。  就好像亚墨利加的美洲人骑马,那有没有马暂且不说,即使他们见到马,也会杀掉吃肉,因为根本不知道动物可以用来骑。  兵部尚书谭纶、刑部尚书王崇古都不必说,工部尚书换了新人名叫郭朝宾,也是不怕张居正,持正的大臣,几次三番反对张居正信臣开凿胶莱二河的事,因为他经过实地考察,证明现在还没到开挖运河的时机。  这些人齐聚一堂,对陈沐来说有很大冲击力,尤其令他好奇究竟为什么事才能让张居正把他们召集到一起,大晚上不睡觉坐在这,既不听戏也不唱曲,各个言语轻松神态严肃,显然是要议定大事。  闲聊半晌,才听张居正清清嗓子,对众人说道:“数年以来,费银千万,朝廷终将长城防线修缮加固,戚帅言北疆之失,在北平行都司南迁,使兀良哈三卫增权,以至蓟镇失去侧翼,直面北虏。”  “今日请诸位前来,首要大事,便是议一议,有没有方法,能让朝廷再设北平行都司。”  众人有附和的,如老爷子张翰,唯阁老马首是瞻,但没提出任何实质意义的答案;也有反对的,如王崇古,他是对付塞外北虏的行家,对此很不看好,认为现状已经实属不易,北方都已俯首称臣,再行攻伐就是多疑。  戚继光则解释道:“长城防线是要务,在下也并非激进欲攻伐蒙古,敌骑我车,本就重守轻攻,机动不足;何况出塞难寻主力,稍有不测粮道断绝出征将士便有死无生,不过诸位俱为朝廷重臣,议事也无非未雨绸缪罢了。”  历朝历代都在修缮长城,这是没有办法的办法,当然也有一个朝代不修缮,那是就唐朝,因为比游牧民还凶的唐军认为他们不需要长城,要长城做什么?  在那个时代,长城是用于延缓唐军进击速度,保护塞外敌人的。  陈沐则是一个头两个大,议这种事,张居正把自己找来做什么?  他的南洋军团是战力很强,但那对控制海权后辎重运输依赖很大,在陆地没了后勤辎重,他的旗军就算各个天神下凡,至多往北走二百里,还没过板升就抓瞎了。  何况收益太低,同样付出不如向海上扩张,等生产力发展质变,塞外就不再是什么强大的对手了。  “陈帅有何高论,你在海外灭国服国十余,手段层出不穷,除了银粮供给,有什么战争之外帮朝廷取得优势的方法呢?”  听到张居正这么问,陈沐的眉头就舒展开了,听这意思,不是戚继光张居正头昏脑胀向用军事解决问题,这样看来他们就已经达成共识了。  其实这也是生产力发展、银粮充盈的必然结果,塞外问题一直高悬大明君臣心头,过去内部问题尚未平息,没有余力考虑更多,自然不会有人想这些事;现在银粮充盈,整整两年只有三宣六慰莽应龙一时,两京一十三省没有出现反叛,已经是十分了不得的情况。  朝臣也能腾出手想更多的事情。  陈沐点头道:“在下也以为向北发兵,以雄兵强将一劳永逸解决北虏问题的时机未到,不过若是朝廷欲为后辈做些准备,在下认为是可以一试的。”  “商业上加深联系,并与各部首领签订条约,准许明人通行各地,以将商货贩入塞外各地,深入其境,安插间谍测绘各地详细地图,向北、向西、向东,越远越好,大明要了解周边情况,长久地收集情报,并在国中设立专员司局,以精通战略、了解塞外的官吏推演其首领更替、日后战争。”  “军事上在塞外诸如板升等长城沿线设立城防寨防,我去见过俺答,记得当时他说板升的形成,是因明人不敢出塞、虏骑不敢近塞,如今各地皆已臣服,我明人理应敢于出塞,这会带来矛盾,但即使发生战斗规模也很小,边将可以控制,进一步蚕食以取得优势。”  “还有一点。”陈沐笑笑,他说的就代表他的看法,当下的塞北近些年没有大的威胁,道:“宣大一带,多建些毛纺厂,陕西山西,多建些棉线厂,我们控制不了别的,但一个微小的政策调整,就能影响到民间商贾的动向。”第十章遗产  陈沐没想到,张居正对海外安排来得这么快,宴会的主要目的并非是议塞北战略,那只是开胃菜。  朝臣对国家利弊远比陈沐想象中要清楚的多,他们知道什么对大明有利,海外市场太大,影响已经不是单纯的官商、商贾、百姓这样明显的阶级区分,而是对整个大明,由上至下都有巨大的利益。  甚至就连那些原本被陈沐开海影响到的人,他们当今能捞到手的利益都比过去要大。  大明依旧不是倾向海洋的国家,主要关注点依然还是国内,但由国家去主导海洋利益,就像巨人扬沙一般,甚至不需要并拢五指,只要从指间漏出的那一点点沙子,都比孩童两手并拢扬起的多。  这是南洋军府述职的后续,或者说这才是真正的述职,不是对徐达像那样真挚无畏的情绪,也不是对小皇帝类似觐见的述职。  这只关乎帝国利益。  六部重臣俱在,南洋军府四年所得已在朝议中大致托出,没说的诸位大臣也早先在信报中明了。  吏部尚书张翰首先发问,道:“南洋军府的开拓朝廷有目共睹,所辖土地给朝廷带来财货已天下皆知,先军府管辖有朝贡国、属国、辖地,南洋大臣多次奏上手本请朝廷分封藩王镇守各地,将来还会有藩国,现今四年得失想必陈帅心中已有定论。”  张翰也老了,他本就比谭纶年纪大,官位一直晋升,但人言语上却越发谨慎,他向张居正拱拱手,这才说道:“内阁认为南洋军府已不足以治理庞大土地,重新整编迫在眉睫。”  老上司虽然言辞严厉,但目光一直温和地看着陈沐,南洋军府是陈沐一手拉扯至如今局面,朝廷有这方面想法并不奇怪,毕竟体量已经太大,几乎控制着相当于小半个大明的土地,别管是担忧还是效率,都会有所考量。  不过显然,老爷子更在乎的是陈沐的想法,包括张居正在内,所有人也都在看着陈沐,都想知道他是怎么想的。  张翰认为陈沐最有可能是做出无可奈何的神色,勉强同意朝廷的想法。  却没想到陈沐抬起一只手,做出举手的动作,爽快道:“我同意,我认为不单单南洋军府需要考虑这个问题,更要从朝廷考虑,这正是在下此次还京想同朝廷诸位国之肱骨商议的!”  “阁老。”陈沐说着对张居正拱手道:“在下需要一幅世界舆图,可否?”  张居正对陈沐放权的表现比较满意,颔首挥手,道:“陈帅可畅所欲言,我等老臣对国中事务详尽,海外却都比不上你。”  陈沐笑着对众人恭维道:“那只是在下荣受皇命出海罢了,若换做诸公,定有更高见底!”  他以为张居正府上仆役会推来一副悬挂地图,却没想到游七入内行礼后,一众仆役鱼贯而入,搬来六页宽约二尺的竖长屏风拼在一起,正合作一副天下舆图,张居正笑着介绍道:“此上为万历元年南讲武堂天下舆图在国中临摹的墨印,听说已在江南流行起来。”  张居正说罢,便叫人清理宴席,随后重新摆桌案,离舆图近些,以防看不清楚,桌案上没了热菜,换上瓜果茶点一类,虽是隆冬,但他们案上依然有不少菜品。  那一抹绿色,让陈沐无端想起数年之前引领自己逛鹅灰池,将黄瓜掰开轻嗅的隆庆皇帝。  陈沐一直端详着这幅舆图,上面最精细的是广东及南洋,国中则稍简,塞北与中亚非常潦草只有大致轮廓,倒是欧洲诸国比较精细,那是他们从葡萄牙商贾处取得欧洲多份不同年份地图,选取其中精细之处誊抄临摹制成。  讲武堂对近些年的地图有个共识,别管哪一年成图,在大明广东、南洋以外的地方,都并不准确,只能当做参考。  新明岛与几内亚,两座巨岛在地图上只有一点点,甚至还没有过去叫民都洛岛的军府卫在舆图上显示大,从这儿就可以看出杨兆龙的工作量了——但凡他走过的地方,派人送去军府,军府呈交讲武堂,地图科的研究才会依照其地图比例加入天下舆图。  存疑的地方都是阴影。  这也是他这次回国想要与朝臣议事的初衷之一,大明向海外开拓的潜力还很大,单靠他一个人是不足以将这份潜力激发的。  他对众人行礼,这才说道:“海外贸易带来的利益,诸公都已知道,国朝还要向海外继续开拓是毫无疑问的事,这四年来,在下任职南洋大臣,算达成当年初衷,为国朝在海外寻找新的道路,以供给朝中取用。”  “那么现在陈某的工作就做好了,接下来就要靠朝中诸公的了。”  “首先如今的海外环境,容在下为诸公讲述,我们的对手都在两边。”陈沐起身指向地图上欧洲诸国聚在一起的版图上,道:“以这幅图来说,大明的东边,隔海欧罗巴诸国;西面,海陆相连为西域诸国。”  “我们的对手都在东边,欧罗巴诸国,他们与我等有本质不同,不在肤色面容,其国均信教,过去这个世上有两个伟大文明,一为我华夏文明,二为阿拉伯文明,欧罗巴诸国组建十字军,表面上说为了荣耀,实际发起东征是为了富贵。他们在战争中吸收阿拉伯文明优秀文化,吸收过程中出现第三个文明,欧罗巴的穷光蛋们科技进步了。”  “葡夷,都知道他们,漂洋过海在几十年前便抵达大明,止步于濠镜,因为穷困弱小,他们是欧罗巴最早发起航海的国家,它不是大明的对手。”  “葡夷只有这么一点,在航海中爆发出非凡的潜力,从一个极端穷苦的国家变成极端富裕的国家,在大明遇到它时,它就已经衰落了,他们在海外几乎没有殖民地,因为其出海时天下没有对手,国力也不足以支撑强大的侵略军团,所以致力于开设商站,其国策为掌握东西贸易。”  “一段时间里,他们做到了,完全掌握东方香料、丝绸贸易,在世界各地开设商站,并有多个总督控制,离大明最近的是其驻印度果阿总督。”  “但久贫乍富,其国贵族只知挥霍、地主有地不耕、其民有工不做,都向往海上搏一场富贵,各地总督只知搜刮财富不关心治理,金银财宝在掌中过手,便拱手送给别人,据我所知,其国负债巨达三百万枚金币,向西班牙尼德兰地区银行家借贷,承担两成半的利息,其国商船运货后不得入其国都里斯本贸易,反而要去尼德兰贸易。”  “马六甲、狮子国,就是在下用不足五万两的绸缎等货物,从其国果阿总督手中换来,这个国家是我们的经验教训,只懂征服不懂治理,只顾眼前富贵不顾本土发展,是必将衰败的。”  “大明是葡国好朋友,不能只眼睁睁看着它衰落、灭亡什么都不做。”  陈沐眨眨眼,笑道:“大明有义务也有责任去接收它所有海外遗产!”第十一章四洋  在座大多数人对陈沐是欢喜的,只有张居正,他对陈沐是又爱又恨。  如果陈沐的才能小一点,他会把陈沐像李贽一样,丢在个犄角旮旯甚至放在海外,一辈子不去管他。  如果他对朝廷不能起到更多好的作用,其带来的危害是巨大的,因为他一个人,对国家不稳定的危害比白莲教还大。  尽管在陈沐口中与事实上,他都解决了朝廷用银的问题,并认为接下来缅甸、安南可以解决百姓吃粮的问题,但这些财富并非没有代价——白银大量流入使国家动荡,受工厂影响土地兼并愈加严重,工厂雇工使人口流动,百姓出海不易管理,原有的匠户、军户徭役等制度开始几近崩溃、加剧反传统思想……  这些附带问题陈沐都是不管的,换了担当稍差的阁臣当国,早就把他叫停了。  但张居正没有,一来是他做的一切确实需要钱,大量的白银;全国统一税法非常重要,但北方施行一条鞭法的难度也很难被人忽视,究其原因最难的一条便在于北方缺少白银,北方大多数地方市面上流通的依然是铜钱,收税时百姓要去换银两,而北方尤其陕西诸地,本身市面白银就少,兑换价格自然要高。  相同的税,北方交税就要比南方多。  事情非常棘手。  南洋京运白银一送,地方主官当即压平银价,一切迎刃而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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