常免申这样一说,便是心里一直有气的常连芳都不敢揽这个名声。 就是心里再恨,此刻他也不得不随着两个哥哥低头对父亲请罪。 天地君亲,父父子子啊。 可常免申却摆摆手,吸吸气,还很释然的笑笑对陛下说:“陛下,臣家里这点破事儿,将您这边上下都惊动了个遍,这臣,臣怕是要千刀万剐了。” 武帝无奈,看着常免申半天没吭气,这老小子什么脾气他知道,今儿这个样子绝对不正常,且等他怎么分辨吧。 到底是多年老臣,体面总是要有的。 不等陛下吩咐,佘青岭便让张民望给他送去一件衣裳披着,再给半个木手扶让他托着。 叫起他是不敢逾越的。 武帝满意的看看屏风,扭脸去看已经有了体面的常免申。 常免申对陛下道谢,又对屏风后面道了谢,托着木手扶又缓和一会儿,才开口道:“不瞒陛下,其实八九年前,臣这心里就不敢称父了。” 武帝眉毛一挑:“你这老混帐说什么呢?可是又糊涂了,这都多大岁数了?” 常免申笑了起来,看看趴在一边的三个儿子,他的笑容带着早就不压抑的释然说:“陛下圣明,臣确实到了岁数了,您看,从前战场上肠子都掉出来了,也不过月把儿事,照样上马冲锋,哎,如今这才几下,他们三还给担了一半儿,这人啊……身子骨越老,越要依靠谁的时候,才会发现很多事儿,打头了起就做错了呀,陛下……” 武帝表情有些松动,看着自己的老臣问:“何事从头错了?” 常免申利落回道:“从前年少轻狂,头回做爹,没做好呗。就好端端的一人爽利的过着,成家了,做爹了,这些崽子就一个一个的跑到你的日子里,咱那会儿也混帐,是不懂为父为母之道的,年轻么,谁生来就会做爹呢? 就总觉着他们到了岁数,做了父母就明白了……可,到了他们为母为父,臣才发现,想的美哦!道理人人都会懂,可疙瘩却是解不开了,这种疙瘩可不是世上戏文里唱的那般轻易,不怕揭穿,亲人心里的疙瘩,臣看来,是没的解了。” 常连起与常连旭趴在地上,有些愕然的微微抬头去看自己的爹。 常免申看看两个长子,又看着不抬头的小儿子,一咬牙,终于对武帝道:“请陛下,命~左右退避,有些事~臣想~想单独奏报。” 武帝没说话,佘青岭却站起,带着孙子回避开来。 等他带着两个孙子来到东明殿外,远远的便看到自己的儿子捂着腚,正一瘸一拐的往这边挪动。 陈大胜看到父亲,有些不好意思的笑笑,这么大了还被打了屁股,也怪没意思的。 安儿看到爹,眼睛便是一亮的伸出手:“爹!” 佘青岭笑笑,看着他们父子团聚亲的那样,嘴上却惯尖酸的说:“出息了,学会乱搅合旁人家事了,你呀。” 多年父子,感情早就有了,陈大胜挺无赖的说到:“丢什么人?丢人也是他爹,他家,儿这是被连累了。再说,南门之下四品的老大人也被打过,也不是一次两次了,儿这几个板子又算什么?” 说完他单手接过儿子搂在怀里,看看东明殿的地方,就小声问佘郡王道:“爹,小花儿没出来?” 佘青岭心里叹息,抬脸对陈大胜道:“叫他们预备车,铺厚实点儿,一会儿花儿出来就,就接回亲卫巷养伤吧。” 这话语气不对,陈大胜便歪头小声问:“真,真就到了这一步么?” 佘青岭笑笑,倒是满面佩服叹息道:“啊,如你那兄弟所愿,他这局做的真够大的,是谁的退路都没给留……他想要的太多了,算了!求不到就舍了吧,今日事了,那家人怕是~再也回不去了。” 一抹乌云在明月之上罩着轻纱,天地昏暗。 殿内,常免申眼神淡漠的在说着自己一身毛病:“……臣是独子,爹没的早,就没人教臣,啥是个爹样……臣年轻那会子号称义薄云天,又有个仗义疏财的名声,便以为自己真的是仗义疏财了,其实仗义疏财便罢了,偏又爱打抱不平,就满脑袋觉着这天下民生颇苦,臣托生在世就必有原由,更~有一日必然会做点什么……如此,就整日子钻营,钻营云薄云天!钻营仗义疏财,钻营给这人世做点什么才不是白活了一场……” 他看看自己的大儿子,看他恍恍惚惚的脸忽释然一笑道:“那时候臣多大?十六!年轻轻巧,还每日子义薄云天呢,他就来了!” 他抬头看着御案叹息:“不瞒陛下,臣头回当爹,压根啥也不懂,对着这见天哭唧唧的家伙,其实没啥感情。” 看两个儿子震惊,常免申无所谓的笑笑:“难不成你们就不一样?看到新生的,就摘了心肝的上去就疼?虚伪!” 见他们不语,常免申无所谓的笑道:“男人,大多没心没肺,错非那心性天生柔软想得多的,其实大多跟孩儿们都没啥感情,有感情也是逐渐养的,越养,越亲,越来越好,这是父子!可,那也得成日子伴在一起,才有功夫养啊……” 铜炉冒着青烟,常免申仰脸瞧着大殿藻顶苦笑:“臣那有功夫养啊?臣是稀里糊涂做爹,他们是稀里糊涂出生,又稀里糊涂到现在。落在臣这样的爹手里,他们又有什么好日子?便是好不容易得了亲娘一件衣裳,回头臣一看上门旧友的崽子身上没有取暖的,当着人就敢扒我儿的衣……” 常连旭的眼泪唰就留下来了,牙齿咬的咯吱作响。 “甭说没有处出来父子之情,仇怨就是这么堆积下来的,总有一日,这些疙瘩多了,就老子不是老子,儿子不儿子,他们心里装着委屈,委屈大了就是埋怨,而臣却理所当然的当自己依旧是赤条条来去无牵挂的潇洒人,臣跟着陛下造反,臣为起兵倾家荡产,臣让他们娘母担惊受怕,臣上他们娘母落入大狱,臣让他们几个流离失所……这是父子?这是夫妻?这是仇家吧?这,这都是臣的孽债,就总要,要还的!” 武帝眉毛抖动,心里也是别扭,便开口道:“人之孝道,不是理所当然么?何言孽债?” 然而一向稀里糊涂的常免申却说:“陛下,所以让您单独听臣一言,臣今日这番话可算是违背圣人所言了,陛下,您看臣,看上去荣华富贵,其实臣,早就一无所有了。” 武帝无奈,指着他的儿子们说:“你这老混账说的什么话,这不是都跪在地上么,区区家事,顶多算你个糊涂,怎么就是一无所有了?” 可常免申却哈哈一笑道:“陛下,可记得琢宁关一战……” “爹!!!” 跪在一边的常连旭与常连起忽然一起凄厉的喊了一声爹。 常免申单手捂着额头低头哈哈笑了起来。 武帝眉头一皱,他这一生少有狼狈,然而琢宁关一战却是因他指挥不当,害三军受损,后,还是常免申率部拼死抵抗,才给他留了时间脱离险境。 可那一战几乎打断常家军的元气,不,是几万兵马,活下来不过千余。 他们安全之后都觉着常家父子是回不来了,可三天后,这父子三人却从峡谷狼狈逃脱回来,当年常免申身中十三刀,肠子都掉出来了。 也就是那一年,武帝对常免申这个老臣开始有了偏爱,便是他家事糊涂,便是他政务上经常出丑,可凭着他琢宁关拼死救驾一个功劳,他发誓保常家三代富贵。 看两个长子满目哀求,常免申却是双目绝望,不复从前的神采奕奕,武帝心里便有些纠结,有些不忍,他就咳嗽一声到底说:“常卿,区区家事,你也年纪不小了,今日已经天色晚了,不若你带你的孩子们回去,一家人便是心里有何疙瘩,背后好好说说,血脉亲人何苦如此?便是打断骨头,你们……” 自己解决可好? 武帝是什么人,他心里已经有了一些答案,而这个答案却是他不想听,更不愿意揭开的东西。 可常免申今日却不预备给自己留后路了,他笑着说道:“陛下,臣不想回了,看在多少年来,臣不离不弃舍命跟随的份上,臣求您,今日,臣想说!若今日不说,常家往后内乱早晚牵扯亲缘性命,到了那个时候,臣怕早已经,已经埋入地下身躯腐烂,无力回天了!” 武帝脑袋猛后仰,眼神有些冰凉道:“那,你便~说吧。” 不顾身边两个长子哀求,幼子满目困惑,常免申思想陷入那个寒风刺骨的冬日,从他被人砍的肠子都掉出来,命悬一线的那个破庙开始讲诉起来: “……那年寒冬,我军困于琢宁关,臣率部断尾拼死抵抗,人就死的都不像个人了,像畜生,像草木,来不由人,死更不由人! 雪是白的,血是红的,最后就红的白的搅合成了地狱!往前一步十八层,往后一步也是十八层!咱们父子逃啊,逃啊,那人就死啊,死啊,死到孤立无援,死到被困荒野破庙,万幸那年天降大雪,臣以为必死了,便迷迷糊糊听到一段话……” 完了! 常连起猛的闭眼,双目掉泪。 常连旭脸上的表情终于不再畏惧,而是狠狠的看向自己的父亲,后槽牙狰狞道:“到了,到了……这个时候,你,你竟这样?你何敢为,为父?” 皇爷太阳穴都觉着冷风在灌,他看着常免申道:“他们如此畏惧,到底,发生何事?” 常免申不看自己的儿子,对皇爷苦笑道:“那时候臣要死了,他俩以为臣什么都不知道,其实臣只是没力气了,不能说,不能动,可耳朵明白心里清楚,臣躺在地上,破庙四处是洞,每一股子冷风臣都能知道是从哪儿来的,臣,臣便听到老二哭着对老大说,哥!跑吧,这个家伙生出我们可有一天有个爹样? 我那老大哭的撕心裂肺,哭完对我也是骂,说,即不会做爹,又何苦生他们,难不成人养孩子就是为了生下来折磨的么? 臣那时候困惑极了,也清醒极了,就想,难不成,臣真的做错了么?正想的当口,他们到底舍了臣……跑了!” 常连芳惊愕的睁大了眼睛,耳朵边就听他父亲语气平淡的依旧说:“他们把臣拖到避风处,到底是走了……到底是哪儿错了呢?风雪吹进破庙,可真冷啊!臣就躺在当地想啊,想他们一岁模样,记不起来了,想他们三岁模样?也~没有!想他们十一二岁的样子,也是模模糊糊,想啊,想啊,到底是很多东西臣回忆起来了…… 臣好勇斗狠被人催债上门,他们被人推倒在地,臣为了兵源,卖了他们舅舅给的笔墨纸砚,卖了他们的小弓小马,臣为了在将士面前证明军纪严明,故意让人晚唤他们半个时辰,三军之前先打他们二十军棍…… 为了证明臣大公无私,军中最不好的饭食,要给臣自己的儿子先吃。最不好打的仗,我儿总做先锋,一个医帐,臣去慰问,我儿躺在门口靠火的地方,臣进去不顾我儿伤重,提起我儿,就,就丢到了帐外……我,我算什么爹!” 原来他知道,原来他什么都知道啊。 常连旭与常连起眼神古怪,甚至有些想笑的扭脸看着自己的爹? 常免申想摸一下长子,长子躲了,又去看二儿子,二儿子看他如看仇人。 他就叹息道:“我算什么爹呢,被人丢在破庙等死也是报应吧。这些事,桩桩件件将本就没有的父子情,毁的就干干净净,那天,天儿真的冷啊!冷的臣,总算聪明了,算是清楚了……我哪里是个爹呢,分明就是个仇人,仇人啊!!陛下!!” 一生刚烈的常免申眼泪总算流了出来,他看着武帝哽咽道:“陛下,臣那时候想,也罢了!皆是臣错,臣~不堪为人父,更~不配为人夫!就不若死在那破庙,也为我儿~为我常家,留个忠烈的名声!可,我便这样死了,明日我儿不好过,又该如何?” 常免申挣脱半扶,猛的跪爬到两个长子中间,他大大伸开双臂抱住了自己两个儿子。 常连起,常连旭被搅动心事,万念俱灰的挣扎,可他们老父却一背血的紧紧搂住自己的儿子狰狞喊:“可~我儿~我儿!!我常免申的儿!回来了,陛下,我儿回来了,回来接,接他们这个不配,做爹的混账东西来了?” 两个大儿刹那静止不动。 被彻底舍在一边的常连芳却忽然笑了,他眼泪唰的流了下来,想问,那我呢? 我又算什么东西? 却原来,他早就被舍了么! 常免申看着目瞪口呆的武帝笑道:“陛下,您不知道,臣那时候~怕他们,怕他们后半生想起此事不好过,就拿着半截枪头对着喉咙,想留个宁死不屈的忠烈名声,臣~当时想着,若有一日被人收尸,看到臣是自缢,消息传入我儿的那边,他们便能解脱,从此好好过活,这也是我这个不配做爹的,最后为他们做件算事情吧……” 武帝看着被留在当地的常连芳,到底没忍住站起来,走过去,盘腿坐在地上,他也生气,就一伸手搂住常连芳,把他呆滞的脑袋也搂在怀里。 过去二十几年,都说这是义子,可他没有抱过他,也没有护过他…… 养子们一茬一茬死,他们不想要爹么? 他没问过,可今夜是想要的吧。 他示威一样看着常免申。 常免申却笑笑,还很不在意的说:“……风雪连天,后有追兵,可他们回来了,真回来了!回来背着我这个不成的爹,寒风中几百里挣命,他们以为我不知道呢!我的儿啊,我的儿! 那,那一路啊,我家两个不成器的崽子,就背着他们混帐的爹,一边哭,一边逃,一边骂!没有水,他们用身子暖着雪化了喂臣,没有东西吃……” 常免申咧嘴仰天无声长啸,又低头亲亲常连旭的头发笑说:“没有吃的,我这,我这傻子儿便割了手腕,滴热血喂臣,都这样了,都这样了!臣从未,从未做过~做过当爹的一件,哪怕半件做爹的事情,我儿硬是没丢了这个爹,他还拿,拿血肉救他们这个混帐的,不配做爹的……我在你们心中,算啥啊?” 常免申满面是泪的看着已经不哭,就安静的瞪着他的三儿子笑道:“我已经对不住他们了,对不住了啊!下辈子,你做老子,我给你当儿好不好?” 常连芳默默闭眼,扭脸扎进了皇爷的怀里。 皇爷吸气,对常免申无奈摆手,意思他别打搅常连芳了。 常免申便最后看一眼小儿子,将怀里的搂的更紧道:“陛下,我儿那时候背着我一路挣命,好不容易逃脱出来了……可陛下知道,琢宁关一战,打断了咱邵商的老家底儿,虽臣那一路假意昏迷,在心里起了万个誓言,要对我儿好,要娇着我的儿!要把能给的都给我儿……可为了咱能再起来,陛下,翻身……臣又把我儿卖了?卖了啊~陛下!” 皇爷何尝不记得,若不是当年常免申拿两个长子联姻,给他换了粮草,换了战马,换了军资,大梁军缓不过那口气,是常卿拿两个嫡子联姻,才换了一部分东西,让大梁军能重新再战。 啊,这人间啊,到底谁欠谁的? 如给孩子哄睡般,两个老父亲各自护着自己能捞住的,不由自主的晃着身子拍着,絮叨着。 “陛下啊,您说,我这孩子们到底上辈子,欠了臣什么啊?” 皇爷舔舔有些干的嘴唇,看着那两个已经傻了的常家混帐说:“你今日戳穿此事,就不怕断了他们的前程么?” 常免申轻笑:“就是要断了他们的想头,他们从此才能认命,您知道的,我这俩宝贝儿,贪财,抠门,小气,小时候没长好,心胸没养起来还算盘颇多,他们哪是您怀里的对手?瞧瞧,这才头回动手,便这样了! 不在您这儿揭了这层皮,往后臣没了……祸事大了,谁还护得住他们呢?就凭你怀里的这个动不动就下套子要命的冤家?” 皇爷算是无奈了:“不要了啊。” 常免申心里撕心裂肺的疼,却呲牙张张,大嘴吸凉气的笑着说:“啊,啊,啊不要了啊,护住臣这两个,已经难死了啊,陛下,当爹~也,也不容易啊,嘿嘿嘿嘿!” 皇爷叹息:“那,下一代也不管了么?” 常免申到底没忍住,抬手抹去眼泪叹息:“哎呀,人死都死了,那从前战场上成片成片死的跟浮游般,那些人,死前还能想到,我孙,我曾孙?我子子孙孙如何?何如?先顾自己吧,您说呢?” 武帝眼睛微闭,心里只觉又冷又肃然,更是无奈的多。 他也想起自己的孩子们,那些早就因为战乱颠簸,没养活大的孩子们。 这是到了什么霉,才摊上自己这种心有大志向的爹? 哎,没意思啊。 他摆摆手对常免申道:“罢了!你去吧。” 常免申一伸手按住两个孩子请罪:“臣有罪!还望,陛下宽恕,千错万错,臣!万死!我这做老子的没教好,可我儿无辜!” “去~吧!滚!!!” 那父子三人去了,皇爷搂住常连芳拍了许久,一直拍到门外有人战战兢兢替佘郡王来问,那边车套好了,何时送常连芳出去。 皇爷这一低头,竟发现常连芳睡着了。 臭小子非但睡着了,人家还留着口水,打着小呼噜。 皇爷失笑,本想再拍几下,忽发现手掌上竟是一手的血,便悲从心起,也不知道该骂谁的骂了一句: “畜……畜生!”第174章 (171) “胡醇厚能跟常侯一样?甭瞎说,压根不是一类人!” 百泉山下的泉前庄,不到夏日不知道这里的房儿有多好,那真是一入晚夕天园一样的地方,那叫个不冷不热。 就家宅里熏了艾草,床头摆了香囊,夜里支窗子一个被单就是一个夏,那是顶点不苦。 山边的房子就这么好。 那日常连芳挨了鞭子,又被大家接回泉后街棋盘院养着,家里人就觉着,这人不能清闲下来,每日得空就给他找事儿,也省的他瞎琢磨。 常连芳出来那日,宫里的大娘娘往常家送了尚正司的女官,这显见是没有给留脸的。 尚正司是做什么的,纠察宫闱,发落责处,纠正言行,教以规定……只这个规定言行,却是对宫女的,不对命妇,这便真的狠了。 至于常连起,常连旭,常侯直接带着他们入了祠堂再也没有出来,据说啊,据说是每日清晨父子三人都要对着祖宗牌位背家规,然后常免申亲自上家法,还每天都要打。 常连芳现在听到常家的消息却不太在意,也不知道人家心里怎么想的,反正,从表象看人家还成,就每日都是笑嘻嘻的。 今日也是如此,下了差,老刀们无事了都催马回庆丰府,家门都不入的便都来小花儿家混吃。 谁叫他从前四处混饭,如今也该还回来了。 这不,倒霉孩子本趴在炕上,大家看他可怜,一高兴就抬了他出来,丢在软榻上看大家饮酒吃肉,好不快活。。 都是直爽人,就总想着把一些话说开,便三言两语说到胡有贵他爹胡醇厚,还有常侯身上了,崔二典说骨子里是一类人,胡有贵就不服气了。 他反驳完,提起酒碗喝了一口抹嘴儿,嘿嘿笑着说:“人家常侯什么眼神,抬眼五代后,甭看现在这一代惨,下一代一准儿受这个教训知长进了。 人家这是举目便看几千里,胡醇厚是啥?我弟可大才啊,那是能进国子学的大才,他偏看不到!嘿嘿,老胡家若有前程不在我,在我弟那边呢,所以这两人从骨头缝便不是一样的人,姓胡不考虑以后,也没啥人情,懂了没?” 管四儿这一年多,被他爹管的有了些公子样儿,说话也思考了,就劝他:“你也别想那头了,总之一个他爹!”他指指趴在榻上吃梨儿的常连芳:“一个他爹,人家都是长辈,礼法上你就吃着亏呢。哥,你跟哥几个说话没啥,出去总要收敛的,不然被人抓住辫子,虽说不怕麻烦,那也是麻烦不是?” 正说着话,人家常连芳的小媳妇带着婢仆端着好些吃食过来了。 啧,一会不见,瞧这惦记的。 这两人一个趴着,一个站在台阶上,一会子不见都如离了几秋的含情脉脉对视,就寒的人胳膊上起麻麻粒子……呃,等着吧,这不是刚成婚么,热乎着呢。 且等三秋各自露了原型,你且看他,脑浆子给你地镗刀淦出来。 就多余来啊,也不知道大哥咋想的? 当然,不多的日子,小花儿这媳妇却是很受亲卫巷众人喜欢的。不论是办事儿的爽利劲儿,还是人品,这仿佛是照着亲卫巷子味儿寻的人,人来了就容入了,没耽误半点功夫。 甭看人家这小媳妇个子几个嫂子里最低,却最会穿衣打扮,啥大红,大绿,大紫,人家都敢往身上挂。 爷们眼睛瞎,从前都是土根儿,也就认大红大绿好瞧的很呢。 心道不若家里那几个,除了茜儿嫂子稀罕个鲜亮鲜艳,都也是一样的年轻,还就爱跟燕京那些媳妇学,讲究个素雅? 哎呦,都年纪不大,竟把自己收拾的跟个念经的尼师一般,也不知道咋想的。 恩,咋想的也不敢回家说,错非找死没地方。 今儿许熙美穿着大红底金织的薄底衫,外罩轻红冰纱,头发照旧抓的极高,插了一支,咳,也挺高的一串花簪,走路就像在云彩里般。 常连芳看到自己小媳妇就笑,看她带的几个丫鬟手里拿着托盘,里面都放着铜钱,就好奇问:“这是要出门?” 小媳妇下台阶,拿起帕子低头给常连芳认真擦擦嘴,细声细语的说:“恩,出去呢,不多呆,去去就回。咱嫂子说前几日下连阴雨,雨停就来一阵瘟风,这大人还好说,庆丰城三岁以下的孩子走的就有些多了。 咱阿奶也觉着不好,就说,咱几家合点钱儿先在奶奶庙做个法事,再汇集了这些单买雄黄,雌黄捐出去好给那不成的人家救急呢。” 常连芳看看那几盘钱,还没说话,小媳妇又说:“小嫂子说最多一家三十贯,其余六巷人家都是二十贯的,也有十贯的,后街那边就是三五贯的意思,总之咱不能太过分。那头还有捐沉药的呢,她们都看唐府,也~没看咱们呀。” 说完眨眨眼,常连芳就笑了起来。 人家唐府当家奶奶李氏喜欢总览这样的事情,就不跟人家争呗。 这才到了几日,这就把亲卫巷子的抠唆劲儿都学到了。 还美其名曰,看唐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