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将军,在来的路上,你的士兵毫无纪律,他们无耻地夺走我的一切。” 萨门托的怨念可别提有多大了。 “原来是这样,我还以为你一直躲在我的马厩里呢。”陈沐并不在乎这些,抬手示意让他坐下后纠正道:“不是一切,他们没把你杀掉,就已经是非常非常,非常尊敬我了,他们知道什么对我有用,什么对我没用。” “你从宿雾岛上来,说要带给我一些消息,所以你活着对我是有用的。”陈沐面带笑容,挥手有人奉上一碗热茶,道:“说说吧,你们的总督派你来做什么,总不会是找我的马借一副毛毯。” “我的总督想问你的皇帝,两个国家贸易难道不是很好,为什么突然攻打我们的马尼拉。”提到总督,似乎让萨门托的腰杆硬了一点,他昂着脑袋说道:“我们需要贸易,所以总督雷加斯比阁下派我来,表达议和的希望,如果你们愿意的话,我们可以议和,只要赔偿我们在马尼拉的损失,准许你退回玳瑁港,我们不会追究。” 陈沐一手托着下巴靠在椅子上,沉默一会,沉吟着点头,然后回过神满脸出乎意料地问道:“赔偿,什么赔偿?” 萨门托哪知道什么赔偿,他用欢快的语气说道:“如果将军打算做出赔偿,我会代您转告总督,在下一次过来时告知您赔偿内容。” “不用了,我就是问问,没打算赔偿。” 陈沐摆摆手道:“而且应该是你们赔偿我,可能我还没跟你们说,俊雄,去牢里招那个萨尔塞多,让他写一份赔偿单送过来,赔多少我忘了。” 隆俊雄对莲斗说了几句,这个战斗中倒戈的倭人在攻打马尼拉的过程中还算勇猛,如今是隆俊雄的副手,闻言快步走出城堡。 陈沐接着对萨门托道:“开战的原因,是你们袭击濠镜,对我们造成非常大的损失,陈某好言好语地托卡内罗主教告知你们赔偿,但你们没有理会,所以陈某也来袭击你们的港口。” 萨门托没见过有人可以胡搅蛮缠到这种程度的,两只眼睛瞪圆了吃惊道:“那只是一支海盗,几条船,二三百人!可将军却带了足足一个军团!” 讲不讲道理了,就萨门托这一路走来,见到的武装战士就足有一个军团! 陈沐抬手想挠挠脸,但为了庄严的形象,他的手只是在换了个姿势放在椅子扶手上,问道:“你们一个军团是多少人?” “三千,将军至少带了这么多军队,这和我们的海盗袭击阁下港口难道是一样的吗?” 三千? “这么说的话,我确实带了一个军团。” 陈沐在心里不屑地撇嘴,面容分外真诚,他确实来了一个军团,一个由两万海军组成的军团。 他摊手说道:“菲律宾总督,有这么大的土地,有上千西班牙人效力,派去一支几条船、二三百人组成的军队。鉴于国家大小,我认为这是一次合理的反击,如果你觉得不合理——不合理又能怎样呢,战争是讲道理的事情?” 要是讲道理就能赢,葡萄牙人早就被印加帝国、满刺加王国击败十几次了,苏禄国和吕宋国也早就战胜西班牙人了。 萨门托能说什么呢,他越发讨厌这个生理人将军了,他不该死在战场上,应该被关进宗教裁判所! 牢房离城堡很近,莲斗两手空空地回来,对陈沐道:“帅爷,七百万两白银。” “对,想议和的话,就拿七百万两白银的等价货物,我想起来这个数是怎么来的了,我的士兵每阵亡一人,增加一万两,你回去尽快让总督上报国王,除此之外,我还要你带给你们总督一个消息。” “八月之前,我的舰队会进攻宿雾岛北部海域,你们弱小的舰队最好在那准备好;同时陆上进攻班乃岛,你们弱小的军队最好也在那准备好,再见!” 说罢,端茶送客。 屏风后的徐渭拢着胡须走上前来,纳闷地问道:“将军不是已经把战船入港,难道还要去打仗?” “当然不会,兵不厌诈,我们的风水先生邓武桥将军日观天象,最近云气黑压,鱼儿上浮海鸟登陆,台风要来了。”陈沐摊开两手,道:“咱们好好歇着整军待战,让大风吹吹他们。”第三十五章要人 缓兵之计非常拙劣,谁都能看出来,陈沐也不例外。 但他没有办法,他必须停战,至多和雷加斯比开个小玩笑,不论西班牙人的舰队会不会开至宿雾岛北方海域,陈沐的海军都只能在马尼拉湾歇着。 因为雨越下越大,风越刮越猛。 邓子龙说马尼拉是左青龙,前朱雀后玄武,是来水有意去水有请,中居龙穴不可多得的风水宝地。 虽然陈沐听不大懂,他也认为马尼拉是个好地方,从宏观上去看,左右皆有大山脉来阻挡台风,虽然云气淤积会让降雨增多,但风吹到这边就会稍小些,相对破坏力也小些。 即使如此,台风还没越过马尼拉,陈沐就已经受不了了。 南洋衙门堡,由于是西洋城堡,而且属于偏重住宅舒适的贵族城堡,城堡墙上开了许多大窗口,这个时代的玻璃并非那么地透明,大多时候玻璃匠也不知道烧出来是什么颜色,就造成南洋衙门的窗户在阳光打上时花花绿绿,很是好看。 好看也没用,大雨连着下了几天,天色都是阴沉沉的,待到台风抵达马尼拉,白日骤变黑夜。狂风将山地林间椰树拔地而出,尽管马尼拉地势稍低,王城外的宾诺多也是瓦片纷飞,天空飘着百姓来不及收走的衣物。 王城有高大而宽厚的城墙,自夺取马尼拉起,整个六月旗军都忙着在城里修建军营,依城墙而修的军寨此时派上用场。城墙挡住大风,七千余旗军屯在城里,严令禁止出营。 陈沐的衙门堡里也聚了三百多人,把整座城堡塞得满当当。 这种时候再没有一座城堡更令人感到舒适的了,哪怕睡在城堡过道打地铺,也好过外面处处潮湿,除了有点黑。 台风过境,蚊虫出洞,但凡有遮雨的地方就有平时不曾见到过的小飞虫四处飞舞,黑暗里飞虫的翅膀被暴雨打坏,什么都看不见,但凡有一点光亮就往上撞,把城堡窗台铺上一层虫尸。 “你倒是他妈的悠闲!” 陈沐的卧室栓了两匹马,一匹是留下来的安达卢西亚战马,浑身雪白,名字叫白妹,性格老实,这几天被黑娃欺负坏了。别看黑娃个头比人家小,白妹一离他近就穷哼哼,把人家吓得离他远远的。 可陈沐卧室就这么点,白妹好大的个子只能躲到角落里去,留下黑娃像主人一样围着床闲着转圈。 陈沐带隆俊雄和几个家兵把一些重要的书信、纸张搬进卧室,看见黑娃耷拉个大脑袋嗅桌子上的酒瓶,被陈沐敲了一下老实了,他转头对隆俊雄道:“火药库不漏雨?” 隆俊雄像陈沐第一次问起这个问题时一样认真答道:“不漏,属下在火药库睡了一夜,哪都不漏。地上不潮,地上、药桶都铺了盖了漆过桐油的帐布,防水防潮,每间火药房各派一个小旗盯着,绝对没事。” 这是陈沐今天第二次问他这事了。 不是记忆力衰退,实在是暴雨下得陈沐心慌,他的火药都屯在王城里,暴雨来临前把城里西班牙人让工匠修筑的所有石堡检查个遍,最结实最不漏雨的屋子用来屯放辎重,里面重中之重就是七个火药库。 一怕潮,二怕炸。 潮了还好,等台风过去天放晴想办法晾晒还能用,要是看管不当遇到撞击或者什么情况让火药库炸了,那就有意思了。 为了防这个,陈沐专门把火药库分了七个,即便如此每个库房里屯放的火药依然称得上巨量。 除了火药,其他东西对他来说还真无所谓,不要说吹到马尼拉的风已经不算大,只是雨大,就算风能把他的船吹跑没关系——从南洋港白元洁那传回的书信,香山、南洋港两个船厂,自上一批战船造好后,已经不再造小鲨船,十二艘千料鲨船今年年底就能送到马尼拉。 同时香山的船匠也开上琢磨圣巴布洛号的构造,等这批千料鲨船造好,应该就有新船设计图出炉了,至少在陈沐写给关元固的信中提到去掉艏艉楼的平甲板结构,让船舰重心更低,普遍用双层火炮甲板甚至三层,着重使用大口径重炮。 陈沐有一个优势,优势在于现在技术条件下,全天下的技术难度尚不能抵消人力优势,而大明,有用之不竭的人力,只要有正确的方向,产能远超他国。 单单依托广州府,陈沐就有敢在东亚海面上与当今海上强国天下第一的西班牙叫板。 当然,是束手束脚的天下无敌强国。 感谢奥斯曼帝国! 当陈沐在台风侵袭中躲在城堡里瑟瑟发抖,在遥远北方,七月中旬,装载白银与书信的漕船运抵通州,装满白银的木箱由顶盔掼甲的上十二卫武士押运进京。 在高拱的府邸,阁老捧着书信端详半天,抬头看看院子里高大的西洋战马,转头对邀来做客的张居正笑道:“让他下南洋,是去对了,瞧这大马,一绺杂色都没有。” 张居正对安达卢西亚马没有丝毫兴趣,他府里也有,他点头道:“仆昨日进宫面圣,与陛下说了遣锦衣入吕宋的事,还不知阁老的意思。” “锦衣下吕宋做什么,查他?”高拱把信放下,抬手压在信上,转头看着张居正,表情了然语气肯定,道:“是有人说什么了。” 张居正颔首,坐得端正,两眼微眯听着隔院传来的琴曲,眼睛都没睁,道:“说他在吕宋侵占民田万亩,目无法纪。” “老夫也听说了。” 高拱的表情不像是在说大事,倒像是在说笑话,“说什么都有,说私藏甲械打造炮船,说是意图谋反;还有西夷告到福建巡抚那,说他扰乱商路。以前弹劾虽说没用,到底言之有物,近年来是怎么了——弹劾大将私藏甲械,是一点心劲都不想用啊!” 张居正睁开眼莞尔笑了,紧跟着正色道:“锦衣要派。” “派,厂卫一起派,挑几个进士、举人同行,过去不管别的,只看账目,看他报上来的与真账是否相同,相同就不用管了,都留在那充南洋衙门吏员校尉,听着他用,他这信写得叫苦连天,正要人呢。” “还说什么,朝廷用不了的人、不好用的人,都放他那去,放到海外也不能给朝中捣乱,还能人尽其才。”高拱拢着胡须笑道:“回头且看看,有那不合适呆在朝中的人啊,要有些才能,就打发到南洋。” 张居正缓缓颔首,不过颔首的动作有个非常明显的停顿,似乎回味着这句话。 不适合留在朝中,就放到海外。 他微不可察地撇眼看了高拱一眼,接着再度闭上眼睛,缓缓颔首。 鼻息轻而悠长地哼出声音。 “嗯!”第三十六章朝贡 台风来了又走,陈沐也不知道雷加斯比到底有没有派船队去海上吹风。 大风过境,马尼拉处处惨相,应苏莱曼的请求,挑选懂得金疮、外科的军医与旗军下派包括马尼拉宾诺多聚居地在内的左近各部落,为那些受伤的吕宋人医治伤势。 派出去足有三百多人,其实单纯的治伤用不了这么多,关键是死人。 连续半月的暴雨在马尼拉西北山区引发多处山体滑坡与泥石流,还有房子被冲垮、吹塌造成的伤亡,淹死的、受困饿死的、砸死的、田地受损抢劫的,单单周围十几个部落报上来的就有百起之多。 很多时候屋舍一塌,一砸就是满门一户。 如果同样的受损情况发生在大明,还会有衍生的流民与盗匪,但吕宋不存在这种情况。 有啥可流的呀,海岛上踹两脚果子树都能活,地广人稀的;有啥可劫的呀,家家户户贫富差不多,都穷。 苏莱曼找上陈沐的主要原因是他发现陈沐对待瘟疫有一套,在马尼拉北方杀了那么多人,尸首都没产生瘟疫,他肯定是有躲避疫病的手段,所以才请明军善后。 理由非常正当,让陈沐无法拒绝——这都是大明天子子民,丈量田亩、编户齐民的,不容有失。 本来吧,苏莱曼回到马尼拉后,是有点厌烦满地晃悠的明军,尤其一过来就看见李禹西雇人采集硫磺,而且陈沐还霸占了王城,让这个英勇的战士首领感到不快。 但这种不快很快就烟消云散。 “大王请看,这个小的,是过去的部落,这个大的,是吕宋岛,现在吕宋岛没有百官、也没有天子册封的王,只有一个个首领,这样无法集中权力。” 陈沐将手指向马尼拉,道:“这里应该设为国都与贸易港,将来所有明船都在这里靠岸,由吕宋国统一征税,要制定税法、律法,比如一艘运载硫磺的福船,根据货物价值向王宫缴纳多少税,都需要专人估计。” 苏莱曼的眼睛亮了起来。 “编户齐民、丈量田亩后,每个百姓每年都要向王宫缴纳课税,钱粮与力役;这些收入,大王可以用来治理国家、王庭花费以及武装一支保护大王的常备军,不是战时征召的民夫,是真正老练的武士。” 苏莱曼的眼睛更亮了。 “由大王招募来八百、一千个十七八岁的战士,雇佣大明将官操练,从鸟铳、甲胄、军服到火炮、战船,大王都可以向南洋大臣衙门采买,朝贡国会有与明军相同,一流的军备,一流的训练,天下一流的精锐。” 苏莱曼张张口,问道:“和陈将军的士兵,一样?” 他并不知道陈沐是如何赢得战斗,甚至那些失败后俘虏的吕宋兵也说不清楚到底是怎么赢的,总之他知道陈沐所遇到的对手都不弱于他过去的军队,守卫马尼拉的军队甚至还要强过他,因为他就是被西班牙人带着打败的。 在他所知道的战报里,敌人统统,一触即溃。 陈沐重重点头,道:“一样,吕宋人勇猛凶悍,成长跋山涉水,体力甚至要你我的旗军更好,他们天生就是优秀的武士。只是没有好的训练、优秀兵器与能保护他们的甲胄,所以才会被人击败。” “有了这些,他们将会是大王麾下战无不胜的军团。” 陈沐拱拱手:“如何?” 烛光飘忽里,苏莱曼看着扩大三倍不止的地图,想着陈沐的精锐旗军与将来会被人冠以吕宋王的称谓,问道:“请将军教我,该如何朝贡。” 这事轮得到陈沐教吗? 他又没朝贡过! “等雨季过去,还是风平浪静,伤势再好一些,大王最好不要只身前往,带着家眷一同北上,我会派船队护送至广东,从那前往北京,选出将来继承吕宋国的子嗣与几个国中将来执掌大权的国中才……就几个可靠的部落首领就行,一起去,进国子监学习,将来回来能更好地治理国内。” 陈沐所知最接近朝贡的是小舅子那种羁縻宣慰司,反正朝贡国的接待规格只会比杨应龙高不会比他还低,说罢他还又补上一句:“此后万年,每一代继承人都能得到进入国子监学习的机会;当然,每年都要派遣使者前往宗主国朝贡天子,献上珍宝。” “国中的事,大王不在的时候,会由我暂领,继续向南驱逐西夷,助大王一统吕宋。” 陈沐所说的吕宋,并非吕宋岛,而是吕宋群岛,他的手在舆图上向南划过整个吕宋群岛,最后停留在与苏禄国接壤的地方,道:“直至这里,等大王朝贡后应当有朝廷驻派总督治理国家,帮助吕宋富国强兵,在没有内忧的情况下,我会带部分吕宋军随我继续南征,解救其他国家。” 苏莱曼很想问问陈沐到底是来干嘛的,听起来感觉像西班牙人强迫他们信仰的神灵。 在国家遇到危难时突然领天军到来,驱逐敌人,带来财富和技术,把所有难做的事做完,拍拍屁股就要去解救其他国家。 西班牙则在这次朝贡中扮演绝对的大反派。 苏莱曼能说什么呢?现在一切都要看陈沐的安排,况且在他看来这种情况也不算坏,明朝既没有统治他们的意愿、也没有强迫他做什么,一切都以公平的方式来交换,即使自己吃了点亏,这也无非是另一种交换。 很公平。 走出王宫拐弯策马踱回王城的陈沐神清气爽,接下来他要去拿下岛上有金矿的民都洛岛,那里很重要,不单单体现在金矿。 拿下民都洛岛,周围的岛屿就能连成一线,舰队可完全封锁宿务北部,而且那边诸多岛屿地势相对平坦,最近应该被台风影响手忙脚乱。 如果不能让敌人感到雪上加霜,那么这场雪下得就毫无意义。 他要去和陈璘邓子龙商议进攻民都洛岛的事情了。 不过在商议之前,有沿岸的旗军快马跑来鲍信,说是陈来岛的孙敖拦截下几船倭人,派人传信说倭人正在送过来的路上,让马尼拉准备交接。 陈沐挠挠发巾,怎么会有日本人过来?第三十七章银山 矮人登陆了! 在马尼拉湾,远渡重洋遭受暴雨后筋疲力尽艰难抵达的武士们由戴着阵笠的足轻相互搀扶,相互倚靠在港口木箱左右。 有些衣甲简陋,甚至干脆单穿腹当的秃头腰刀者看向港湾停靠巨大战船露出喜悦,但更多衣着合适用料精美甚至勉强能称得上华贵的着铠者则满是警惕地看向周围端着鸟铳或持长矛看押他们的明国卫军。 粗略望去三四百人,至少十个身份高于旁人,或许就是日本的武士阶层;上百个算得上老相识,一看就是倭寇或者说海贼,其余的大部分都穿着简陋腹当甲头戴阵笠,有些人甚至连像样的甲衣都没有,看向周围的目光也透着畏惧,应当是农民足轻。 除了这些一眼就能看出来的日本人,还有四五十个汉人,虽然同样穿日式甲胄,拿日式兵器,但人身上气质不同,尤其开口时满腔老广,一听就是同乡,这会已经跟旗军攀亲戚开始叫饭吃了。 这帮日本来的残兵败卒,是陈沐旧部齐正晏带来的。 “一走三年,带我的商队去日本,商队回来你没了,我还以为你是死在日本了。” 南洋衙门,陈沐端坐上首,看着褪下具足穿单衣跪坐的齐正晏,抬手指向外面道:“现在你领三四百人过来,说在日本打了败仗,要回陈某这讨口饭吃,总得说说,是为什么吧?这几年又是怎么回事。” 齐正晏当年走失在日本,对陈沐来说是没头没尾,现在回来,也是迷迷糊糊,这中间的时日他没收到一点消息。 陈沐能看出来,这几年,在这个旧部身上发生了许多变化。 齐正晏跪伏到地,正要了道歉,却被陈沐挥手制止道:“别说那些没用的,你是我的旗丁,当年留你性命,你给我卖命三年,虽是不告而别,也没影响在长崎的生意,主宾一场,多余的话不必说——就说你这些年在日本做了些什么。” 齐正晏无关轻重,陈沐的话是说给在座其他幕僚、部下听的。 要是以后他不得人心,谁要离开他,可自决去留,前提是不坏他的事,日后也好相见。 “是。” 齐正晏点头,再仰起头来面色还是有几分尴尬,道:“隆庆二年,我奉主公之命率船队去往长崎,于当地易卖货物,属下依靠葡夷教士,收到大阪物价低廉的消息,船队回还后留下人手随葡夷前往大阪界港靠日本商贾买入货物,来往长崎,为船队供货。” “日本国内不太平,就雇佣一些人手保护商货,后来又遇到日本助,他正为当地大族尼子氏招兵买马,因为属下听说尼子氏过去掌有石见国的银山,就与他们的首领幸盛定下约定,尼子氏复国后由我来开采,想通海路输送给主公。” “当时主公已经北上,派回来的人都在沿海被官军所阻,属下也走不开,不敢将此事通旁人之口传达,在主公这里,属下就是不告而别又音讯全无了。” “后来就帮他们打仗,购置一批鸟铳,像主公那样练兵,打下月山富田城,领了当地封邑,后来就一直是勉力支持,终究兵稀将少,不敌望族毛利氏,今年被彻底击败,幸盛不知败走何方。” “我听葡夷说主公带兵在南洋与西夷开战,与日本助等率船队来寻,海上遇到大风,若非孙千,孙指挥同知相助,恐怕就葬身鱼腹了。” 陈沐吸吸鼻子,等齐正晏说完,半天没说话,端着茶碗抿了一口,这才莞尔笑道:“尼子家的明国武士,失敬失敬!” 他听不太懂啊! 毛利家他听过,好像是个大名,但尼子家是啥?日本助他知道,最早齐正晏隆俊雄被掳到日本就在他手下做事,学来了跳战的技艺,可幸盛又是哪个? 唯一能让他有确切认识的,大概就只有银山两个字了,这两个字非常生动形象。 银,山,银子堆成的山。 别的都没用,这个是好东西! 齐正晏也不在乎陈沐奚落,或者说陈沐奚落他两句也是应该的。上岸他打听了,过去不比他亲信的隆俊雄如今都领了两三千部下,战功履立,外出做将领看起来只差个机遇。 他在日本与日本助合领石高万石一年多,实际指挥兵力还不到千人,比起来是非常憋屈了。 想了想自己还有什么没说的,琢磨一阵后他又抬头对陈沐道:“属下在日本为谋取鸟铳,同大阪商贾小西隆佐结义兄弟,还认了他的学徒做义子,叫齐行长,今年刚十四,此次也带来海湾,希望能在主公部下鞍前马后。” 别说陈沐不认识,他就是认识,也不在乎,他笑道:“不论如何,回来总是件好事,以后少自己做决定,有什么事先给我说,能办的话一起想办法,人多力量才大——你要早跟陈某说那边有银山,发三四千兵去助你又是什么难事?没准你在日本也能当个大名呢。” 陈沐说着朝一旁侍立的隆俊雄招手,道:“去给正晏带来的兵安排个住处,他们应该饿坏了,准备饭菜,和你的人一样。” 隆俊雄抱拳离去,陈沐这才让齐正晏坐好,问道:“跟我讲讲,日本近来都发生了什么,不必说其他的,葡人在日本传教做的如何,织田信长和三河诸侯,他们最近可好?” 倒不是陈沐想叫得这么‘好像很懂’的样子,织田信长是没问题,赛驴公实在是不知道三河头头现在姓啥,上次听到他消息时那位从松平元康改名叫德川家康,姓和名都改了,这该怎么叫? “都不好,葡夷在日本不受信任,只有商人为得到货物才愿意和他们走近;织田和德川被联军打败,信长去年烧了几座寺庙,全天下都是他们的敌人,要不了多久就会被杀,人们大多相信武田信玄会取得天下。”齐正晏问道:“主公怎么问起他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