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沐摇摇头,起身拍拍身上甲胄道:“不知道德川家康穿一身熊毛上战场是什么样子,先吃饭吧,往后有的是时间叙旧,安心住下。回头让人给你拿身甲胄,别再穿倭甲了。” 当陈沐走出城堡,刚好迎上回来的隆俊雄,他小声说道:“莲斗把倭人情况报回,经历与正晏说的一般无二,孙指挥那边派船来说,后续没有倭寇,应该就是这些人了,他会继续严防死守,这些人怎么处置?” “先独编一部,接着让莲斗接触他们,摸清情况再说,应该是可用的。” 陈沐说着向马厩溜达,边走边摇头。 “日本,日本……”第三十八章撞角 齐正晏带来的人手,除没有力夫外,基本上是一支成建制的常规部队。 就是说大势已去后,他们成建制地撤退了。 一共三百九十五人,二十五名骑兵,其中多为武士;每个骑兵带一二郎党、四五农兵足轻,武备大多齐全,构成作战中坚力量,船上载了乘马十二头、驮马十四头。 别问为什么马按头算,陈沐现在觉得蒙古马不低。 百十个倭寇水军,富的穿甲穷的光腚,也有几个甲胄齐全,兵器从枪矛太刀打刀到投石弓箭,也算齐活儿。 一总旗规模的明军铁炮队,他们用的是真铁炮,齐正晏通过界商小西隆佐就近购置极具特色的界铁炮。特点就是做工精细、长短不一、口径不同,但看上去卖相不错。 甚至还带了三个传令,看上去比三个百户强些,因为别管好歹,他们能独力作战。 限于兵力,大兵团作战肯定不行,但零散作战正是他们的强项。 经过隆俊雄与莲斗与倭兵的接触,确认他们的确是齐正晏说的那样,在日本被击败,因为他有路子就跟着逃了过来,现在前途未卜,都没别的想法,就像吕宋岛上其他倭寇一样,想卖力卖命混口饭吃。 但到底在那边也是正规军,军事素质比莲斗底下那帮浪人要好些。 “这是地图,接下来战事,主公要我们跟俊雄一同出海,可能会登船夺船,每夺一艘大战船,赏良钱二百贯。”齐正晏铺开一副草图,展示给水军兵头奈佐日本助与曾被他救下的武士兵头兵库介说道:“如果没有海战只有陆战,取胜后也会赏良钱百贯。” 钱有良恶之分,诸如日本自造钱以及磨损严重的宋钱就会被称作恶钱,而明钱又因永乐通宝作为朝贡贸易制定货币成为流入日本最多的良钱。 齐正晏所说良钱二百贯,在明朝合银二百两,日本合银一千五百两上下,所以齐正晏没直接说银子,那会显少。 “主公从来不吝赏赐,尽心作战取得功勋,官职高低钱财多寡,全在忠心深浅。” 奈佐日本助看着大有发号施令之意的齐正晏怔了片刻,展颜笑道:“呵,看来现在要让正晏做大将——在下明白了,夺船杀敌,取陈帅信任!” 在这里,还是要依靠齐正晏啊! 八月初二,马尼拉湾。 轰! 海面上一声巨响,一艘南洋卫新送五百料鲨船撞击在一艘先前台风中被打坏的福船上,炸开的撞角把福船船体爆炸撑开窟窿,木屑漫天里鲨船毫无阻拦地顺着缺口撞进船体,几乎整个船头扎进福船,几乎像骑了上去。 陈沐在岸边缓缓点头,收起望远镜对身旁陈璘道:“这种深度,龙骨应该撞断了。” “是撞断了,比从前力量打大了很多。”陈璘依然举着望远镜,脸上的表情有些左右为难,道:“这种时候南洋卫送来这样的兵器,不合时宜啊,要是早三十年有这多好?” 陈沐点头,对陈璘这话非常认同,道:“虽然我等已知着海上炮战比跳战强,但难免还会遇到跳战的时候,专门准备些改爆角的船,遇到跳战的时候,狠撞他一下。” 说着陈沐感慨道:“老关弄出这东西虽然贵了点,但很有用,诶!是沉了吧?沉了。” 只一次撞击,水线上爆炸撞角破开船壳,减少阻力后使同样速度的船体冲撞上去有更大威力,直接把一艘仅稍小一点的福船撞。 陈沐甚至相信,就算敌船再大些,这一次撞击也会让敌船沉没,因为破口太大了,水线下的裂痕与漏洞根本不是船匠能临时修补好的。 这样的威力是因为老关的技艺进步,老头儿一直在南洋卫捣鼓与火炮、战船有关的东西,陈沐从北方带回大量戚家军的优秀技术让他学习,同时又在海军讲武堂的军器学担任教习,一不小心就折腾出新的撞角。 其实撞角现在对陈沐的船队已经没太大用处了,更大的船体并大多没有船桨,更多的火炮这些准备远洋的大家伙在近距离冲撞力并不强,他甚至打算收拾了海上跳帮狂人西班牙后就在新式战船上去掉撞角这个碍事的东西。 但关元固的点子还是很优秀的,他用金属半实心撞角,里面放几百斤火药,以榫卯接近插在船头已有的上短下长的撞角上,形成爆炸撞角,技术上最大的难点有两个。 一个是让拼接更为结实,南洋卫更优秀的金属精米加工起到作用;另一个就是撞角爆炸的发火机制,老关运用了戚继光在北方地雷的钢轮发火。 当撞角撞上东西,最中间部分会下陷,尖锐的两段刺进船壳,中间位置则由船挤压移动,扣动内部机括,钢轮快速与燧石摩擦发火,引燃火药,而这个发火机制又决定了只有撞角扎进敌船时才会起火,接着嘣一声巨响。 十四两白银带着敌船船壳一起炸裂爆开,裂缝会随战船紧接的撞击扩大成窟窿,而且是能塞进整个船头的窟窿。 其实这东西不止十四两,但造价确实是这么高,因为它只需要大量铁和火药,至于工钱——不,陈沐不需要工钱,现在他的工匠都领俸禄了。 这个点子牛上天了! 关元固在南洋卫实验两次后就派人带着俩撞角和一艘新船首鲨船送到这来让他试试。 陈沐看着早先在风暴中受损的福船缓缓下沉,很是满意,道:“往后每个船队可以备一艘这样的船,五百料鲨船,上下大船小船都能撞,正常交战,那些西夷肯定是撵着咱要撞,自以为跳战天下无敌嘛。” 陈璘在这时接话道:“确实天下无敌,西夷海战兵书我看了,论跳战我等远逊于他们。” “无所谓,一个船队六条船,五条都躲着他们,一艘鲨船撞上去他们肯定想不到,一撞,就送一船人喂鱼。而且这个发火方式,不该放在船头,应该放在炮里,炮弹里。” “嗯?” 陈璘诧异地转过头,就见陈沐两手抱臂望向大海,目光深邃写着满脸的痴心妄想。 “更大的炮,造一种尖头炮弹,里面装火药,混小铁丸,打出去撞到东西让钢轮发火,炸开;往后船上,尤其是装撞角的船,不用掌心雷了,做八九斤的炸药捆,外面裹一层铁丸,用长捻子,撞上去点着了往敌船上扔,炸得更狠!”第三十九章大港 八月中,马尼拉第一座大型中式庙宇,天妃庙破土动工,坐落于马尼拉西南海岸山脚下。 由马尼拉石匠就地取石,雕刻南洋大帅口中高四丈的天妃娘娘像。依照设计图,天妃娘娘面容慈祥,背后依山势修筑十六座炮庙,因为陈沐还没想好在这放多大的炮,所以预留的炮位很长很大。 岸炮的口径普遍比船炮大,可他的船炮现在是大明口径最大的火炮,南洋能造最大的火炮弹重才刚二十四斤,索性都是长炮,做岸炮也不亏,但他希望再大一点。 岛上百姓安居乐业,随明军收复吕宋岛,闽广商贾带来了大量工作机会。他们在陈沐的授意下以李禹西为首,在岛上开设硫磺矿场、挖掘硝洞硝土厂,一大片矿场、林场如雨后春笋般在吕宋、陈来诸岛冒出头来。 这里有更低廉的人工成本,在南洋府衙的要求下,商贾大量雇佣本地工人、租赁土地种植、开厂,形成初步产业分工。 吕宋岛提供原材料,输送回广东制作加工,一部分产品倾销各地、再把一些国内用不到或产量太大的器具卖回吕宋。隔着大海,两个地方联动起来。 一时间,在吕宋最畅销的产品,居然不是丝绸和棉布,反倒是独轮风帆推车、矿镐、大锯。 吕宋真的是风水宝地,山地热带多硝、火山地带多黄,再有本身取之不尽用之不竭的木材,它能极大地提升大明战争潜力。 时至八月底,林道乾从三屿传回战报,他的人手已成功登岛,岛上驻防的西夷似乎没有战意,除了登岛之初在岸边遭到阻击外,几乎没有受到抵抗,三座在西夷眼中没有多大意义的岛屿彻底易手。 但在抵抗中,林道乾再次提及由西夷组成小队的高昂战力,即使面对十倍于己的海盗,他们依然能做到有序地撤退,依靠当地土人的掩护下堂而皇之地登船向宿雾岛撤走。 战报中有林道乾的猜测,他认为西班牙人在收缩兵力。 紧跟着回到马尼拉的斥候印证了林道乾的猜测,这些吕宋人在八郎手下受训月余,接着向南投入刺探军情的使命中,跟着战事爆发后逃离吕宋的百姓一起去往群岛南方,接着寥寥可数的人手穿过防线带回宿雾岛的消息。 他们说岛上的西夷兵在增多,日渐增多,而且仅防御几个登岛地点,留下大片无人防守的海岸。 “大帅,宿雾岛只能强攻大港。” 就在陈沐筹备着率领船队自西夷不设防的海岸方向进攻雷加斯比严防死守的宿雾岛时,幕僚徐渭与平托联袂而来。徐渭受命翻译历次战争中的西夷书信,因进度缓慢,就从陈沐手中借走平托,一同完成翻译。 不过就算二人联手共事,翻译的进度依然很慢,同一个词是没有正确答案的,徐渭的西语不标准、平托的汉语也有问题,更别说书信中大量平托也读不通的日常用语与各式暗喻。 这一点上,海战书籍比日常信件的翻译要容易的多。 “过去有一个葡萄牙人,尊敬的将军,他叫麦哲伦,你可能不知道他的名字,但他是第一个环球航行的人,虽然他死在半路,但他的船队完成了航行。”平托抬起手指托着架在鼻梁上的眼睛,对陈沐道:“遗憾的是,他受雇于西班牙人,他就死在宿雾岛。” 陈沐怎么可能不知道麦哲伦,不过他确实不知道麦哲伦死去的地方离自己这么近,他问道:“他死在宿雾岛,和必须强攻宿雾大港有什么关系?” 宿雾岛上人口没有吕宋多,聚落也不比吕宋岛,但那的港口比马尼拉港更加发达庞大,几十年的积累要强过马尼拉一切新设的模样。 也正如此,陈沐才更不愿强攻宿雾港,面对完备的港口岸防,船越大沉得越快,小船又没有足够火力,尤其西方人这种玩弄几何的家伙们设计出的岸防炮位,哪怕陈帅船多兵多,他也更希望能悄摸走到雷加斯比身后把他毙掉。 “十几年来,书信中记载西班牙船队在宿雾岛岸边多次触礁,如果雷加斯比不在岸边设防,那么那里一定是暗礁地带,将军的船会在那里遇到和最初登岛的西班牙人一样的困境。” “这个消息很有用,平托先生。” 陈沐重重点头,接着有些烦躁地从座椅上起身,透过城堡的窗户望向海湾。 难以想象——整个吕宋岛,攻打港口经验最丰富的居然是仅率军进攻过马尼拉的他! 陈璘没有这种经验、邓子龙也没有这种经验。 林凤倒是有些攻打港口、城寨的经验,可那是福建的港口,和宿雾岛情况天差地别,更别说:“斥候带回来的消息,雷加斯比从印度弄来一支受雇葡萄牙的雇佣军,有二三百人,现在已经登上宿雾岛。” “敌军收缩兵力,虽然我们击败、击溃、收降数千敌军,但那大多是没有铳炮的吕宋军,现在他们不会在海上和我们打了,西班牙人本身并未伤及元气,在宿雾,我们可能要面对算上雇佣军后近千西夷,但是不能等了。” “雷加斯比会想方设法调集一切可以调集的兵力,以此来防备我们的进攻,拖延时间直至明年,如果等到明年,西班牙人将会得到兵力补充,到时候我们要面对的就是一整支西夷军队。” 说实话,陈沐不想太早遇到成建制的西班牙军团,军器齐备三千人编制的那种,“就在年前,我要拿下民都洛岛与宿雾岛,把西班牙人赶到苏禄国,等明年我们的大船队一到,战争将重新回到海上。” 这其实是陈沐自认为对西班牙人唯一的优势,他知道自己的实力与潜力,也知道潜力在多久时间后能变为实力,但西班牙人并不知道。 “传令邓子龙,率五支船队两千旗军拿下民都洛岛,命林凤向南继续推进,取吕宋岛全境,向南袭扰诸岛。徐先生,待吕宋编户齐民后,根据丁口,参谋岛上设几部指挥使合适,至少要编出五六个指挥使司吧?”第四十章面子 宿雾岛上的雷加斯比能感觉到自己的权势消逝。 就像得了海员病,你不知道身上哪里会烂掉,却知道总有一天会全部烂掉。 现在的菲律宾群岛对他来说,就是这种感觉,让他成日对着地图写写画画,却没有挽回颓势的方法。 “三屿岛、民都洛岛、吕宋南、班乃。” 属于他的菲律宾地图上,大片区域被贝壳压着,意味整个菲律宾有三分之一落入敌手,而他却束手无策。 雷加斯比并不知道同宿雾间隔数不清岛屿的海洋对面吕宋岛上生理人指挥官正因没有攻港经验的将领而发愁,几乎是相同的情况,雷加斯比也因自己麾下没有擅长守卫港口的将官畏首畏尾。 如果易地而处,菲律宾群岛上两个指挥官或许能相谈甚欢,就像陈沐常常挂在嘴边蛊惑人心的那句‘战争就是机会’一样,菲律宾总督雷加斯比一样也是大航海时代特有的翻身典型。 这并不是说过去他在伊比利亚半岛就是真正的破落户,倒也不是。但毫无疑问,如果不是大航海时代,他哪里有可能作为总督,像公爵一样掌握大片土地呢? 握着合适的运气,以勇气与智慧让自己的生活发生翻天覆地的变化,这种人往往因翻身太快而被真正的贵族瞧不起,这不是没有原因的。 因为他们没有底蕴,从这个角度上来说,陈沐和雷加斯比是一类人。 “上尉,其实你的人叫你船长很奇怪,如果可以的话我希望等夺回马尼拉后任命你为上校。”雷加斯比对新来的雇佣军首领介绍道:“这是我的事,我不想欺骗你,这支生理人军队不一样。” 佣兵队长迪亚戈摘掉头上的羽饰帽,他的额头系着红纹头巾,眼里带着老迈的智慧,下颚留着大胡子,身上穿着老旧的皮衣与长靴,肩膀斜披着黑色斗篷,看上去就像个马德里的剑手。 但他的佩剑不是细剑,是一柄英式长剑;皮夹克外则穿着帖木儿式灰色扎甲,手腕系着一圈圈火绳。前腰、后腰、靴边分别插着宽刃匕首、短弯刀与小匕首,胸口的皮具带上则一左一右带两杆短火枪。 在他脚边的桌子上,还靠着一杆长火绳枪。 他看向雷加斯比的眼神就像在看一个可怜人,看上去他们的菲律宾总督被生理人的攻势吓坏了。但怜悯的目光中也有赞赏——作为身居高位者,能对像他这样的雇佣军坦诚是一种高贵的品格。 “一百七十名长矛手、一百三十二名火枪手、四十四名骑兵与一门火炮,我能对付任何敌人。”迪亚戈这么说着,对雷加斯比问道:“要夺回马尼拉,就要固守宿雾岛,士气低迷,至少要取得一场胜利。” “胜利,取决于敌人什么时候来,借助港口岸炮击败他们的舰队,并在岸边阻击他们下船的军队,然后取胜。”迪亚戈在地图上画了个圈作为将来的战场,道:“如果取胜,我希望总督阁下能如实付给我佣金。” “这些钱够我在旧港买一块地,让我的人能在那生活。” 雷加斯比皱起眉头,诧异地摆手道:“你不用把钱花给葡萄牙人,我可以在菲律宾群岛给你划出一片肥沃的平原,这里现在欠缺人手。” “等我们胜利,你不但能拿到你应得的那份,还会在民都洛岛得到一份盛产稻米甘蔗的土地,在战争中表现杰出的下属会授予上尉军衔统帅一艘船,你则被任命为少校,甚至功勋卓著成为上校也是可以的。” 雷加斯比听到葡萄牙人就烦啊,尤其在这里,四周到处是葡萄牙人的土地,他则仅仅掌握菲律宾三分之一。 哪怕陈沐没来,他都无法控制整个菲律宾,如今陈沐横插一脚,让他原本刚刚掌握的北部尽数陷落。 “阁下,这很诱人,但你只给我钱就够了。” 迪亚戈撇撇嘴,摇头道:“我加入你的战争是因为钱,而不是我真的认为和明国开战是什么明智之选,事实上我更倾向于和明国议和,这场仗会旷日持久,整个菲律宾都不再安全,巨港很好。” 王八蛋不想议和! 雷加斯比瞪大了眼睛:“你以为我不知道吗?没有生理人贸易,菲律宾除了播撒主的光辉外一无是处,可你知道贪得无厌的生理人将军,那个愚蠢的陈沐议和条件是什么?他要七百万两白银的赔偿,七百万!” “那不是个将军,那是个肮脏的土匪、山贼、海盗!” 雷加斯比的歇斯底里没能引起迪亚戈一点共鸣,他自顾自地在桌上取过银质酒杯,倒满后喝了一口眯着眼睛享受道:“好酒!” “冷静一点,阁下。”端着酒杯好整以暇地看向雷加斯比,迪亚戈抬起右手挠挠耳朵,道:“虽然听起来这说的和你很像,但没关系,只要你给钱,这场战争我还是会支持你的。” “就我了解,在明里,像他这样热衷于赔款而不要面子的将领可不多,总督知道面子吗?我在印度听说明人面子大过天,在你想做些什么事的时候,大多时他们的官员会要钱,而你要给多少钱,则取决于你给予他们多少面子。” “给的面子越多,给的钱就越少,面子,相当于一种尊敬?” 迪亚戈毫无形象地坐在椅子上,放下酒杯问道:“阁下试过么,给他一点面子,或者想办法给他国内的官员一点面子,如果打不过他,就用政治手段来取得胜利,贵族应该精通这些才对。” 雷加斯比摇摇头,颇为受挫地说道:“在战争一开始,我就派人去福建,买通了他们几个像司令一样的官员,但没有用,没有人能忤逆陈沐,那些官员现在都很担心被他一纸调令调到战场上来。” “他们的省,和西班牙一样大,在两三个这样的省里,陈沐是最有权势的人,如果他想,所有人都要听他调遣。” 迪亚戈明白了。 他了然地点头,对雷加斯比摊手道:“那阁下还等什么,现在你最该做的难道不是筹集七百万两白银给他送去?” “这有什么好担心的呢,七百万两白银送到明国,他们会造更多生丝、丝绸和瓷器,一年的航线就能赚回这么多吧?只要钱没在陈沐手上,他就没有更多船和炮,明年就能击败他了。”第四十一章广税 从来没有哪场战争,像发生在吕宋的明西战争一般令广州府感到紧迫与危机,以及伴生的机会与财富。 两广是向来不缺少战争的,而近些年,大约同样以一年两次的频率发生在这片土地上。不论是兴起波及十数万人的叛乱,还是成百上千的贼兵掠地,当地人似乎已经习惯这样的战事。 官兵与贼人打他们的,百姓的日子该过还是过,无非是受到波及时迁徙逃窜,等战事结束再走回故地,对生活从来没有持续长久的影响。 但这场仗不一样,他们没看见战争,最近的战场在千里之外孤悬的海岛上,却让广城产生战争近在咫尺的错觉。 在街头巷尾,人们都在议论这场战争,仿佛一切都与他们有关一般。 但他们和这场战争是没有半点关系的,他们与战争之间最大的关联,在于陈沐。 从战争筹备阶段至九月,半年时间里广州府发生翻天覆地的变化。 在新会海岸,那里过去与南洋卫港隔海相望,鸟不拉屎的地方只有陈将军庙的光芒照耀着那里饱受倭寇掠夺的穷苦渔民。几个月里大量商贾与贵人涌入,在那里划地为厂,雇工造船。 攀上南山,向海湾望去,一眼望不到边到处是大船骨架,数不尽的工人像蚂蚁般劳作,在这里能找到福船、广船、洋船鲨船甚至漕船,一切船舰形制都能在新会南部海湾找到。 隶属南洋衙门的官办船厂大量建造体型庞大的战船,催生当地民间船厂为运输木料铁器而建造的大型民船货船。货船订单供不应求,造好的货船立刻就被提走,远的走向西南购入造船所需木料,近的则去往南海县,提送铁料铁器。 在南海县,以佛山镇为中心的铁器作坊已蔓延开来,官府的支持下小铁坊为了求生开始互相兼并,因为更多原本不做铁业的闽广豪商已进驻佛山,他们带着外地的技术与雇工,在南海县开厂炼铁。 只要造铁达标,根本不必担心卖不出去,因为他们面向的是大明南洋的战争巨兽。 与上面相比,香山县就要温柔的多,这儿的支柱是纺织厂,濠镜运来印度的大量棉花,在这被集体作业的纺厂做成棉线、棉线成为棉布,装运上漕船与海船。 各式各样的工厂需要庞大人力,尽管各地工厂都从南洋卫军器局购入或自行制作水力大纺车、水力锻锤、水力锯木等器具,看上去制作所需的工人是少了,但总人力却并未减少。 水力大纺车让一个工人能看三架甚至四架织机,而大明原本的织机产量就已经很高,生产力进步带来产量大幅提升的结果就是原有的材料运力已经跟不上了,需要更多人力来投入运输或者说后勤工作。 广城百姓是相对开明的,但这也比不上这座正在发生变化的大都会所需要的人力,原有的无田、无业者越来越少,接着更多原本务农的佃户也投入雇佣生产当中。 陈沐计划里的人力短缺很快就发生了,但并不是他想象中那种出现的方式,而是来自总督衙门殷正茂八月份的一封手令——广人每户参海事雇工者仅可出一丁,仅一丁者不得参与海事雇工。 有人不种田了,因为一家人种田获利并没有一家人做工赚得多,省府和南洋衙门交叉管理带来的结果就是原有的祖宗之法在此时不是那么地好用,就连有些军户都逃进工厂做工,更不必说其他人了。 殷正茂不能让这种情况发生,广东产粮本就不多,每年的米价都要看广西的粮食价格。如今广州府的百姓开始不种地,带来的影响肯定巨大,这不是葡夷从越南运来几大船米就能解决的。 短短半个月,各地开厂雇工的商贾就纷纷乘船上南洋港找白元洁抱怨,白元洁又能怎么办,他只能一边写信给陈沐,一边找广州知府周行商量办法。 “白某一介武夫,也不是受了金银才来寻知府给商贾办事,白某才不在乎他们是赚是赔。” 白元洁最近瘦了,整天操持陈沐留下的烂摊子,既要管辎重运输、又要管战船火炮军械的打造、还要看着旗军约束他们,更别说还有与葡夷的商贸易卖战利,整天忙得脚不沾地,不是坐船就是骑马,苦不堪言。 他坐在知府衙门里,抬手点点茶案,道:“但商贾断了货,辎重供不上,不行。” 陈沐的南征很有趣,从资历上来说,他其实是没有资格领导一场这种规模的战争的,或者说是领导他想象中的战争。他争取到这个机会,就是一切供应来自民间。 广州府不管、两广官府也不管,至多有广东都司的军户参与,其他的都依靠商贾。 兵粮他要自己买、军器他要自己造,日益庞大的需求在广州府形成由民间商贾到战事的闭环。在他的预料中,广州府早晚会人力短缺,但不是这样。 周行点头,他苦笑着摇头道:“这些事都没有前例,南洋大臣是给周某出了难题,国朝一贯重农,如今百姓重利轻农,蜂拥务工数万家,广城的田地都荒了。” “陈帅虽说能加商税,也确实让船、铁、布行凡通海外者依市舶百抽十五,但如今许多商行税不好收,有些好欺负的,当地收二遍税甚至三遍,根本经营不下去;有些难收的,连一遍税都收不上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