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水文与地势上,牧野县首任知县很容易判断出眼下东洋军府划定的县治所范围很容易被来自海外的敌人袭击。 “挨揍?哈哈哈!” 坐在马扎,哦不,是坐在交椅上的黑云龙仰头大笑,抬着手中马鞭指向远方,对杨兆龙道:“小叔有所不知,在西北,法兰西人把那称作新法兰西,占据河口五十余年;在东边隔海相望的大岛上,亦有欧罗夷把那称作新昂古莱姆,亦有数十年。” “可向来只有我天军打别人,何来旁人揍我?”黑云龙说着摆摆手,道:“新法兰西一战而定,教他五十年功业毁于一旦;新昂古莱姆更是被李禹西一把火烧得干干净净,苦心经营,又有何用?” 过去黑云龙一直有些瞧不上商贾,可李禹西真是让他刮目相看,看上去挺文质一人,在大岛上发现夷人城镇头天笑眯眯地进去做客,只因受人奚落触怒,当天夜里便纠合徒众攻进城寨,杀人放火一个没留。 城寨一把火烧了不说,就连港口停着的法国战船都遣水夫凿穿船板沉了下去。 黑云龙在这个时候才突然想到李禹西是泉州商,是闽商,是早在朝廷还未开海时就混出名堂的大海商……可朝廷都没开海,这大海商又是怎么混出名堂的呢? 他们可跟开海后才舍得出海的乖宝宝们不一样。 “他一介商贾,为何要攻城拔寨?而且还拔成了。” 杨兆龙眨眨眼,这是正经商贾么?怎么听起来战斗力比北洋军还厉害呢。 “他说当地百姓太朴实了。” 黑云龙撇撇嘴,无可奈何地说出一句:“我开始也没想清楚他这话是什么意思,后知后觉,朴实是好听话,难听话就是傻,容易相信别人,也容易被骗。” “北方还有骑将叫呼兰,回头知县也会见到他,从金城到魁北克,呼兰是挨个部落送马种,教人养马修路;李禹西则是从魁北克到佛罗里达,凡是不种粮食、棉花的地方,他就教人种烟草。” “还跟各部落都打好交道,说来年这烟草只能卖给他,他用工具、衣裳、笔墨纸砚来换,国朝商贾早就划定了买卖的地盘,韦港往南是史小楼的、韦港往北是李禹西的,他要做最大的烟草商。” 黑云龙向杨兆龙解释道:“说到底,他是怕法兰西夷人抢在前头买了他的货,茫茫海上,围追堵截行不通,他干脆把夷人连根拔了,教他们往后甭往这儿来!” 说着,黑云龙摆摆手道:“不过这也就对付早期夷人有用,他们这帮人跟咱不一样,即不是什么正经商贾、也非军队,净是些游手好闲之辈,今后消息传开,欧罗夷要么不来,来了就是大阵仗。” 这些消息让杨兆龙烦躁不安。 杨兆龙环顾周遭,他们坐在一个小山坡上,离海岸线很近,却因沙滩边缘的树林而望不见海面,不过却能望见更远处的狭长大岛。 在目力的边缘,落日与原住民部落燃起炊烟印至一处,山下传来军乐将军令的战鼓与唢呐交响,驻营于此的骑兵跟随鼓点乐调踱马操练。 他能看见在那些骑兵身旁,还有披着手织披毯的原住民战士组成方阵,使用石矛协同训练。 “一个骑兵百户带四个甲首方阵,不容易。”黑云龙跟着杨兆龙的目光看向用过晚饭投入队列训练的大营,面上也露出些许疲惫神色,道:“大帅自常胜下令东海岸设县,黑某便在此整编百姓,依照九边的制度,将各部编成里甲。” “生于此处的阿尔冈昆诸部有民八千余,称社;但其部均不善战,故自西北长屋、南方切族等部另征壮勇合休伦俘虏一万二千,打散各部称屯,屯聚于此,以备海防及设立县治后徭役所用。” “既然大帅命黑某留在东海岸,小叔便不必担忧防备,我部有精骑千余,听听这将军令,那些喜欢过礼拜的欧罗夷再来,登陆的下礼拜就叫他们烧头七。” 黑云龙的战意非常旺盛。 但杨兆龙担忧的并非是战事与人口,恰恰相反,他还希望这里人少点儿呢,人少不怕,就怕多。 因为他养不起。 他抿着嘴问道:“两万人,他们吃什么、住哪?” “不必担忧,四十八里皆已选出里长,他们散布周遭划定聚落,都会自己找吃的。单双月各有六个里长率部抵达县治操练,为其三月,余下不操练的里则向县中输送养活他们与骑兵的餐食。” “但我们没有鸟铳、没有兵甲,当地百姓不会炼铁,现在还拿着石矛操练,离金城、常胜又都太远,今年要兵器、明年才能送到。” 黑云龙的忧虑令杨兆龙心中大喜,急道:“这有铁矿?没兵器?这太好办了啊!” 交椅上骑将刚刚点头,便听知县喜道:“别的不行,黑将军你是不知道杨某在新明州做的是什么,找矿山,世上再没有人比我还懂这些啦!” “明天我们就去看矿,我的亲随有懂探矿的、有懂烧铁的、有懂锻钢的,兵甲一时半会不好凑,但兵器很好说。牧野的目标这就有了,明年,明年这个时候,我们要有一座港口,能造些福船;开个铁厂,人人都用上铁矛头,还有,鸟铳我不会造,大弩却很好说,把他们全部操练起来。”第三百三十七章报复 秋去冬来,很快西班牙就过年了。 当子夜弥撒的圣歌响起,风笛手在狭窄而拥挤的街道走过,人们在郊外焚烧参天大树,手拉手又蹦又跳,吟游诗人坐在中间高声唱着或是赞美、或是猥琐的颂歌,一切与争斗有关的事都被禁止了,毕尔巴鄂的宫廷亦召集起声势浩大的宴会。 当然也少不了教堂门口的神父对狂欢的人群高声抱怨,谴责他们这种像异教徒一样将自己瞎编的歌曲又唱又跳,日以继夜地肆意饮宴。 事实上他们已经抱怨了几个世纪了,在过去几百年中,每年的圣诞节对信徒们都是狂欢的日子,而神父们必须忍受这种由罗马人传承下的习惯。 但在毕尔巴鄂城郊的明军大营,却与整个西班牙普天同庆的气氛格格不入。 六个西勇营的雇佣军都被放假,由着他们进城狂欢去了,白山营的战士们则在日常操练后沉沉睡去。 在今年第二批从塞维利亚送来的绸缎到港后,陈九经用它们雇佣本地人将大营重新修缮一番,几乎在毕尔巴鄂左近建起一座小城。 被当地百姓称作中国城。 大营外四个大校场与东西两片放牧草原边缘栽下成片的石榴树,由于设计与建筑是由西班牙人完成的,让这座名为西勇营的土地在建筑风格上有很多西班牙血统,几乎是西国海外殖民地的翻版,比方说大营中间极为显眼的武装广场。 在广场周围,既有白山营带院子的二层营房,也有西勇营居住的木质小楼。 西勇营越来越像陈九经的私兵了,他们住所规划不以佣兵团为单位,而是依照兵种,步兵都是十一个人挤在一间屋子里,骑兵们则与白山营一样,二十三个人住一个小院,每个骑兵配名扈从、小队长则有两名,下层马厩上层住人。 武装广场上唯一的三层建筑与旁边的院落则是白山营与西勇营将官的住所。 不论白山营还是西勇营,他们已经在毕尔巴鄂驻扎接近一年,袭击波尔多是他们最近一次出兵,长时间不打仗让他们像常胜与金城的北洋旗军一样,不论官兵都在本地娶妻或找了情人,士兵则在休沐日时常出入毕尔巴鄂的妓院,这是人之常情避免不了。 先前许多将官像陈九经一样,在毕尔巴鄂的郊外或买或租,经常不住营中,这对军队并不安全。 陈九经正是那时候想要在这建起一座明城,现在好了,他们像当地驻军一样,有自己的营房、军仓、粮仓、马场、校场,还有成片独立的院子,所有白山营军官都可以把家眷接到营中居住。 唯独一点,准进不准出。 时至子夜,三层依旧灯火通明,随从亲兵立在门外,陈九经皱着眉头看向手中书信,末了才抬头对风尘仆仆的亲兵道:“你辛苦了,先下去休息吧。” 等随从走了,坐在马鬃填充绯色天鹅绒包面软椅上的陈九经才随手放下书信,向对面端着葡萄酒瓶侧躺在长椅上的玛格丽特笑道:“看来晚宴被打扰让总督非常不快,八百亩地他居然想管我要一万两千半两钱。” 何况这八百亩地还不是良田熟地,巴克斯地区最多的就是牧民,过去这里超过半数土地都是用来放牧或是没用的林地,其中还有两座小山,在陈九经眼中根本值不得六千两白银。 长椅上的玛格丽特对陈九经的话无动于衷,她的脑海中充满懊恼。 在圣诞前夜,就因为眼前这个明国男人制定的法令,营地里上百名信徒不能举行狂欢,在武装广场烧一把篝火都已经成为最大的让步,所有人都被圈在院子里。 更何况,这个时间别人都在院子里做些爱做的事,她呢? 她的情人居然一脸正经、正襟危坐地连酒都不喝,跟自己商量买地! 谁在乎买地啊! 陈九经在乎。 他想把这片地买下来,不单单包括大营,还有大营周围的土地,毕竟别人都管这叫中国城了,他们的城镇都建立起来,难道将来撤军走了还要白送给西班牙人? 当然要买下来。 不过一开始这只是异想天开,抱着试试的心态给巴克斯总督写了封信,却没想到真的得到了回应,而且还不是直截了当的拒绝,只是开出一个陈九经不愿意给的价格。 他觉得这价钱还能再谈。 “八千半两钱,玛戈,你觉得怎么样?”陈九经知道玛格丽特心里不快,便又问了一句,道:“这样的价钱在我家乡已经能买一千五百亩地了。” “一万两千半两钱已经是西班牙看在你的身份上便宜许多的价钱了,在西班牙想买到这么大一片地可不容易。”玛格丽特痴痴地笑着,看上去有些微醺,她扶着椅面试了两次才坐起身来,心平气和地问道:“将军,您究竟打算愚弄我到什么时候?” 陈九经眨眨眼,他还在心里盘算着三百匹绸缎换这片地是否合适,听到玛格丽特的话不解地问道:“愚弄?” “法兰西的战争已经开始很久了,国王已经对叛乱采取措施,他保护受威胁的城市,还庇护尚未参加叛乱的新教徒,没有那么多军队愿意响应纳瓦拉的号召,国王却派出三支军队。” “马耶讷在去多菲内省的路上、比隆则受命在吉耶纳的波尔多集结兵力。马提翁元帅去指挥皮卡第的军队,宫廷贵族都要加入他的部队,那离巴黎近极了,新教的孔代亲王只取得拉费尔一座要塞,人还在德意志招募佣兵,一旦三支部队集结完毕,这场战争就结束了。” 说到这,玛格丽特话锋一转,看着陈九经道:“你在前天出营,去了城外的府邸,我猜应当见到了我母亲的使者。” 玛格丽特的母亲是法国王太后凯瑟琳。 “这好像不是秘密。”陈九经向后靠了靠,摊手道:“黄喜和你那个侍女随我同去,他们两个做通译,谈话没打算瞒着你,呵。” 陈九经笑了笑,从凯瑟琳的密信上看,这位王太后对作为纳瓦拉王后的女儿可谈不上喜爱,他说道:“王太后想要我别参与这场战争,说是可以原谅我曾劫掠波尔多的罪行。” “打仗的事我说了算,你不要过问。我要的兵器还没到,何况还在等两个人,其中之一就是你丈夫,他也没出兵呢,我为何要出兵,与他结盟的是你又不是我。”陈九经翻了翻眼睛,笑道:“我只跟你结盟。” 玛格丽特急切起身,自然的微微扬起光洁脖颈,攥着手问道:“那你答应她了?我不知道你的回信是什么。” “她说原谅我的罪行?法兰西海盗多次劫掠大明帝国的新西班牙,这是来自大明的报复,我哪里有什么罪行,笑话——如果那些无耻之徒可以肆意劫掠大明天子庇护的海岸而不受惩罚,我也能。” 陈九经轻蔑地笑道:“别管是法兰西王太后也好、法兰西国王也罢,只要不为海盗骚扰沿海赔偿,我会永远在这让所有人寝食难安。” “至于我的回信,只是问王太后想不想雇佣我,只要运来白银五十万两,我立刻拔营而起,翻过比利牛斯山率军攻略纳瓦拉。”第三百三十八章诈力 在陈九经看来,大明帝国的讲武堂、四洋军府的存在既继承了古典军事传统,也加入更多顺应时代的变化。 传统上,古典军事强调防御与安定内部、重视战争道德,最大的战争利益为大一统,不论奉行‘智力’还是‘诈力’,力被放在后面,不战而屈人之兵为最优战略;而战后则施行文治、主张放马南山铸剑为犁,是以战胜源于政胜。 现如今,他们的海外政策强调进攻、着眼对付外邦,在战争利益上更直言不讳,平时主张尚武精神与武力震慑、战时注重武力击败全力扩张,继承奉行‘诈力’的基础上增加了对‘术’的依赖。 不论是统一的步兵操典、条例等管理手段,还是军器技术的改良与进步,都比传统军事更加重视。 这几乎是每个讲武堂出身的将官身上最鲜明的特点,每个将官都为获得最好的军械武装部下而绞尽脑汁,也可以毫不避讳地谈起投入一场战争是为了得到什么,这固然有身处海外带着点儿‘无法无天’抬头的心态,很大程度上也是新兴集体军校技术角度速成但缺乏传统武德教育的体现。 是不是同类,用鼻子就能嗅得出来。 至少对屯兵毕尔巴鄂的陈九经将军来说,来自汉国的杨策就是同类,他也是陈九经等待的第二个人。 一个半月前,一艘蓝色的飞鲨船停靠在塞维利亚明租界大明港,书信通过陆路一路从西班牙最南端送至最北端的陈九经手中,那是一封来自杨策的信,指明了要将书信送给北方驻军的陈将军。 陈九经打开信才知道,这封言辞尊敬的书信是杨策写给他义父陈沐的,送对了地方但送错了人,而且位置偏了两万里。 不过信上的要求他倒是一样能做到。 杨策想加入对法兰西的战争,不过要他投入战争需要先支付酬劳鸟铳千杆,并且他直接参与的战斗在战后需分得两成战利品,独自完成的战斗亦只上交三成战利。 陈九经全部答应下来,仅仅过了半个月,停靠在西班牙西部沿海港口的六艘飞鲨船便航至毕尔巴鄂。 在码头,黄喜押送一箱箱西制、法制火绳枪交给杨策来自马达加斯加有南洋血统的亲信验收,两边从血统上都是外国人,可汉语却一个塞着一个熟练。 “夷铳?将军想要的是鸟铳,天下最好的鸟铳在南洋卫。” 先期转交杨策的火枪只有五百杆,其实陈九经除了白山营、西勇营自用的火枪外,手上还有六百余杆火绳枪。 有些是波尔多之战缴获的战利,还有些是让西勇营部将这段日子从毕尔巴鄂采买的,但他不想有零有整的把火枪交给杨策,一来不好看、二来也会让杨策知道他军备储备不足。 尽管不是敌人,但陈九经不愿让任何人知道。 “将军若从南洋卫取鸟铳,你们就等不到这场仗了。” 作为白山营游击,来自朝鲜的黄喜在鸟铳上可称得上见多识广,他十分清楚眼前这名汉国部将对火器的了解比不过他,之所以称天下最好的鸟铳,尤其是火绳鸟铳在南洋卫,基本上就可以做出‘这是个外行’的推论了。 不论杨策还是眼前的海盗头目都没提到过燧发鸟铳,显然他们指的就是火绳鸟铳,杨策可能是有去国之身的心态,所以这么说,而他这部将大约是道听途说。 因为陈九经在初初统帅白山营时就多次对他提到过,南洋卫的精造手铳、燧发鸟铳与大口径铸铁火炮是天下第一,火绳鸟铳、铠甲、锻刀、手雷、火箭则是天下第一流,其中手雷与火箭是因为没有参照物。 各式小口径火炮、普通单发火绳手铳、转轮火铳,是天下二流。 至于锁子甲、弓弩,是不是南洋卫产的都没有区别,大概率是其他卫所军器局冒名制作,即使真是南洋卫造的也是军匠私下里拉的私活补贴家用,因为南洋卫军器局并无后者的生产线,锁子甲倒是有拉丝机与水力压环与铆接设备,但很久以前就不做了。 黄喜抬手拦住正在搬运火枪的白山营部下,对汉国部将道:“也谈不上最好,鸟铳这东西各国有各国的长处,最狠的是倭铳、最毒的是奥斯曼铳、最重的是西夷铳、最耐用的才是国朝南洋造。” 狠是杀伤力,在所有轻型鸟铳中,倭铳打无甲敌人造成的伤口最大;毒是射程,奥斯曼的火绳枪制作精良射程最远;西班牙的重型火枪自然又远又狠,一次装药二两的玩意儿在南洋讲武堂被归类为手炮。 日本也有类似的大口径火枪,不过品种、规制太乱,数量也太少。 在陈沐缴获重型火枪后明朝有过仿制,但很快连陈沐都放弃仿制了,因为普通的轻型铳够用,重型火枪则有虎蹲炮、佛朗机、火箭与二斤炮代替,更远的距离则有更加专业的杀将铳,不需要这么笨重的兵器。 南洋造在杀伤力上并无优势,但有准星、照门,制作相对更加精良,枪管长度与厚度经过军器局实验比对数十个型号,最终定下的形制在铳管长度稍短的前提下保证实用威力,更轻也更便携,对士兵使用非常友善。 “缴获的法夷铳也不坏,还有另外五百杆正由西国巴克斯省打造,实在不行我军中有三百杆倭铳,可以给你们换换。” 其实黄喜是想要用倭铳把这批准备给杨策的西班牙重型火枪缓缓,上好的南洋造也轮不到白山营,他麾下铳手用的全是倭铳,进攻波尔多他的铳手没出力,也不好意思找陈九经索要战利赏赐,眼下正好看上去杨策的人不喜欢欧罗巴的火枪,便动了心思。 这正合海盗部将的心意,当下敲定道:“那就这么说定了,三百杆倭铳,我听说倭铳也不错,剩下的鸟铳多久能造好?” “最迟一月。”黄喜问道:“你们有多少兵力?” 有南洋血统的大胡子海盗哈哈大笑,摇头道:“一月之后,待杨将军过来,这位游击将军你就知道了。”第三百三十九章喜讯 陈九经确实急着要打仗,因为他手里钱快花完了。 在刨去留作麾下西勇营佣兵的军饷外,修造营区、购置土地、武装部队,再加上为杨策在巴克斯省订购六百余杆火枪,变卖洗劫波尔多城郊的收获已所剩无几。 这还是他不需要支出军饷的条件下,用于支付军饷的硬通货丝绸由李旦直接从大东洋贸易的税务中拨给,要算上这个,其实陈九经是亏钱的。 这场战争他早就加入其中,只不过没有出兵罢了。 自玛格丽特告知他北方的战争即将再一次开始,西勇营将官卡洛斯便受命自军中挑选五十名能说会道、心思缜密的部下伪装做吟游诗人、风笛手、商人等各种身份潜入法兰西,为他搜集情报。 这也是无奈之举,他名义上的盟友,不论西班牙的菲利普还是法兰西的吉斯,亦或小情人玛格丽特,他们都只会告诉陈九经他们想让陈九经知道的。 陈九经也想开了,大家都只不过是互相利用,他也不必忠诚。 他对欧罗巴来说就是个瞎子,一个盲人如果被几个坏心眼儿牵着引路,是不会有好下场的。 所幸有玛格丽特这个乐于向他介绍法兰西人际关系的情人在,陈九经现在至多算个弱视,已经不瞎了。 年末的天气渐渐冷了起来,不过即使别人说圣诞节后的两个月是西班牙最冷的集结,陈九经也觉得不过如此。 他的白山营都是从苦寒之地出来的,本身就耐冻,这的低温哪怕夜里水都不结冰,他们都受得了。 倒是从常胜过来的复国军,即使铠甲下穿着厚实兵衣,依旧被冻得时不时浑身冷颤。 就连朱晓恩都说,也就是陈将军因军事需要把他们留在这,倘若直接去了爱尔兰,恐怕今年冬天他们就会有人被冻死。 这些掌握高超战技、因训练与餐食体魄强健的复国军战士可都是朱晓恩的宝贝,万万舍不得被冻死。 尽管内心焦急,像在火上烤,陈九经依旧不动声色,接受着玛格丽特隔三岔五的灵魂拷问:“你到底什么时候才肯出兵!” 年轻的陈将军在等待介入战争的最佳时机,也在对情人玛格丽特使心眼。 他要尽力做出对战争没有太多欲望的模样,这样当他终于答应出兵时,才会让玛格丽特感到欠着自己。 “她沉不住气了,这与纳瓦拉围攻卡奥尔受挫有关。” 在校场上,陈九经背着手端着烟斗左右看看,见周围没人,这才对并肩而行的朱晓恩小声嘀咕道:“生在宫里的女人很麻烦,真不该让她住进来,心里到处阴谋诡计,我在自己的大营说话都担心被她听了去。” “昨天夜里啊,这个长在宫中的公主居然开始指导我军事了,说什么许多本应胜利的战争最终失败都是因为毁在迟疑与举棋不定中。嘿,她还会说举棋不定!” 朱晓恩对此报以微笑:“这是将军教得好,她对将军越亏欠,将来……法兰西王或许真有可能是将军的。” “王不王的,我不在乎也不可能。” 陈九经端起黑曜石烟斗放在嘴边轻轻笑着,头盔夹在右臂肋下,看向不置可否的艾兰王朱晓恩,道:“真心实意,若玛戈是南洋或西洋哪个国家的公主,哪怕是个小国,我也会因此开心,谁不会想当个国王呢?可她是法兰西公主,即使没有丈夫,我也不想。” “法兰西国王要给主教下跪,还要亲教宗的脚丫子,教宗。”噙着烟斗的陈九经嗤笑一声,对朱晓恩笑道:“我听说他只依靠一支瑞士军团保护,何德何能?” 朱晓恩撇撇嘴,耸肩摊手摇了摇头,他信仰德鲁伊,也是欧洲的异教徒,对罗马教廷教宗有几个军团并不感兴趣,只关心接下来的战争,他问道:“纳瓦拉国王出兵了?” “出兵了。”说到正事,陈九经拿下嘴边的烟斗重重颔首,道:“前日有使者回来,告诉我这个消息,说起来比玛戈还早知道一日。率军近两千,兵临卡奥尔城下,夜里借助雷声炸开城门杀入城去,不过在巷战中受挫了。” “玛戈的消息比我准确的多,据说纳瓦拉的国王波旁亨利自蒙托邦离开时身边只有十二个自己人,都是纳瓦拉的贵族,其他人全是法兰西国王派去监视他的使者与仪仗,国王跟使臣说是出城打猎。” “在城外,二十名步兵与三十名骑兵加入队伍,是王室卫队。” “他们经过穆瓦拉,一名贵族带百十个好手加入;在热尔河,第二支队伍又是百余人;过加龙河,来自皮伊米罗尔的三百步骑加入;头天夜里他们抵达蒙卢瓦,第二天部队又多了五百人。” “罗泽特则有六百人加入,那个法兰西王派去监视的使者就眼看着在他们的土地上,纳瓦拉国王受人拥戴,这么多贵族、士兵像沿途进贡般加入波旁亨利的队伍。” 陈九经说着,脸上露出向往的神情,突然扭头道:“对了,差点忘了,在离卡奥尔城很近的蒙居格城,当地人没有派出士兵,却给波旁亨利献上四门野炮,佛朗机炮,随后他们在城外向卡奥尔发动突袭。” “守将名叫卡奥尔的韦赞,有两千守军,还有城里的民兵百姓,仗打得很辛苦。波旁亨利有两千胡格诺援军正在路上,但他们可能快到了,也可能没有出发,还可能永远不会出发。” “这一点上法兰西国王亨利就要明智的多,卡奥尔城四百里外,法兰西总兵官比隆男爵阿尔芒将兵一万,要不了多久一定会率军赶到波旁亨利的背后,倘若那时他还未攻下卡奥尔,将腹背受敌,死定了。” 朱晓恩用嘴轻咂一声,鼻间轻轻抽动,勾起的嘴角看上去是笑了笑,他轻松说道:“然后王后就成了寡妇,听起来这像是个好消息。” “这确实是个好消息,但并非让王后守寡,而是我要出征了。” 陈九经停下脚步,在花园里的石榴树上磕了磕烟斗,转过头道:“他俩没什么夫妻感情,但患难与共,有袍泽之情,波旁亨利向玛戈求援,她自然求我施以援手,哪怕露水情缘,我总不可叫她恨我一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