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东西不属于上等的新娘衣裳,一般新娘穿的都是自己亲手绣的,这却是京里绣庄里买的那种。 黄姑娘诧异,刚要问,七茜儿却说:“你也别问我,我是昨儿到的,孙镖头让我与姑娘说,京里衙门里的几个老大人说,这案他们给不了你公道,却让姑娘万万不敢夹着旧气郁结一辈子,那就是你傻了。 他们让你好好过活,再者,你也没有父母,他们也想表示个心意,就一家出了一贯与你凑了一套嫁衣。” 这话说到一半儿,黄姑娘就开始哭…… 第二日一大早,那朱婆子也早早起了,就做贼般守在驿站门口,看着帮工将黄姑娘那扎了红绸的十八台嫁妆往外搬去。 她看的咂舌,就鬼鬼祟祟问七茜儿:“她七姐姐呀,你说,这般多的嫁妆,这……这姑娘不是有啥毛病吧?” 霍七茜瞥了她一眼,哼了一声,也是压低声音道:“什么毛病?什么毛病都没有!就爹娘没了,遇到个不成的哥外加俩刻薄嫂子呗,你瞧瞧这缺德的,大老爷这是给了三十贯,就按照三十贯陪嫁的,真真是多一文都没有,什么人呀!” 她这般说,那朱婆子就诧异极了:“啥,给多少赔多少叫缺德的,哎,你们燕京人儿真有意思,这就不错了!也不知道我家那个老爷积了什么德行,啧……这是捞着了,这要啥有啥的,还不知足?我跟你说,我们那边员外家里也就这个行情了!” 霍七茜有真有假忽悠完,到了时辰,又从院里扶出一个穿着云凤喜服,盖了喜帕的黄巧娥。 上车那一瞬,黄巧娥抽泣了一下,七茜儿便拍着她的后背道:“我说姑娘,从今往后,日子是往上走的,你可再不能流泪了,不吉利。” 黄巧娥呆滞一下,依旧转身端端正正的给燕京行了跪礼,这才上了车。 她们这一行人,是随着二十车药材一起入滇的,人家商车在前,她们跟在后面。 黄新娘自己一个车,霍七茜与那朱婆子一个车。 等车马动起来,朱婆子坐好就满面遗憾的对霍七茜说:“这就走了?她七姐,这也是着急了,家里人都说是我来燕京了,好歹就去看下皇上万岁爷住的金銮宝殿,好家伙,这还有几百里地呢。” 霍七茜笑笑劝她:“这也是没法子的事情,若不是你们家就给那么点儿,又等你耗费了时间,又何苦在这边等着?在燕京府里出门不更体面么?” 朱婆子有些尴尬,她也没啥心眼子,就憋不住道:“嗨~呀,她七姐,这事不赖我,不瞒你,我哪是他家的,我是布政司下军器局陈老爷家的。” 霍七茜闻言一愣,不等再问,人家又说了:“我家老爷太太也不是外人,其实是你家老爷的表姐,表姐夫,这不是……你,就你家前头太太那身子骨,要死不活的,生生吃药把家霍霍了,你家老爷也没预备个伺候的,寻来寻去家里才派了个我来……” 她看霍七茜眼色不好,又赶紧添好话说:“你可别嫌弃你家老爷精穷,我跟你说,他如今换了职位了!马上就要去谭家的老爷手下当差了!我也不与你吹,家里必是花了大钱才有的这个结果,且先艰难几年,就有你家小姐的好日子过的。” 霍七茜眉毛一挑:“真的?” 朱婆子眉开眼笑:“真的,就跟你说,在燕京这是皇帝老爷做主,可是在我们金滇,那是姓谭的做主,凭着谁去了都耍不开! 甭看你家老爷跟的上司是个旁枝,耐不得人家是军器局的关系……” 她将手圈了个铜钱羡慕道:“至多两年,那少说在皑城置办一套三进的大宅子,呼奴唤婢算什么,到时候让你家小姐出来,坐的马车都是金车车了……”第232章 霍七茜出京,做娘的想孩子还能克制,可小孩儿想娘,就不懂遮掩了。 陈家唯一的小姑娘陈一笑还好,她婶婶多,也都稀罕她,甭管在谁家都能糊弄住,说娘亲去城里给你买糕了,她小,就信。 这可不是安儿与根奴儿那会子,陈大胜夫妇身上差事清闲,就能把孩子抓在怀窝里照顾着。 如今孩子多了么,就只能用奶娘帮衬。 陈一笑身边有奶妈子,仆妇,丫头跟随,她又生的好看,嘴甜软糯很是讨喜,一说想找人照顾几日,张婉如就先蹦过来了,还怕人抢一般的接到了燕京将军府。 真正让人操心的是谁,是陈家六岁的小狗儿,这崽子正是不好糊弄长脾性的年纪。 打从娘走了,他就哭,后来他爹哄他,说转日你娘就回来了。 这一转日就是三日,四日,第五天清早,陈小狗无论如何不识坑了,那是谁说都不成,睡醒睁眼就要娘,娘不在,就开始闭着俩眼嚎…… 陈大胜可不能在家哄着他玩儿,回身这黑心肠的就把孩子送到了福瑞郡王府。 老郡王佘青岭这几年也露了一些老相,这人老了从哪看出来,非牙齿,非头发,而是觉不长了。 他本是个心思多的,性格又多虑,人就睡不好,每日里至多就是两三个时辰的好眠。 这日也是如此,想了一晚上从前过去,天模糊的时候眯眼,才睡半觉就听到了魔脑穿音。 “娘呀……!” “你娘没死呢,爹!我今儿事多,约了要紧人,就不进去了,先走了!” 郡王爷无奈,便扶着额头坐起,就着小太监的手饮了一杯茶水,这才道:“弄~进来吧。” 他也不问是谁在哭,在这个家,能整日子鬼哭狼嚎的也就陈小狗一人。 没多久,奶嬷嬷抱着满脸是鼻涕的陈小狗进门。 陈小狗进来看到他爷,便声音更加尖锐的叫唤起来:“我要我娘……啊啊啊,依依依~我要我娘……不要臭爷爷。” 佘青岭眉目紧锁,也不哄他,就直白告诉道:“你娘庄子里去了,要过些日子才回来,你今日就算是哭死,她也回不来。” 陈小狗表情天塌了一般,这会子倒是收了神功,大声命令他爷道:“叫她回来,我就不哭死,我要我娘,啊啊啊,咿咿咿~嗝~!” 佘青岭诚实摇头:“回不来。” 好了,打通任督二脉,神功大成的魔音穿脑再次响了起来:“我要我娘,我要我娘,我要我娘……” 佘青岭无奈,只得将账目寄在安儿头上,嘀咕了一句:“哎,陈长繁,你可真是个陈长繁,这名真是起对了,你有够烦人的。” 没错,人家陈小狗有名字,就叫个陈长繁。 陈大胜膝下四个亲子,一养子,一幼女。 其中佘万霖自然是归佘家的,余下这几个就按照陈家的排序,老二高兴叫做陈长欢,老三灵官儿叫做陈长余,这老四小狗么,就叫个陈长繁,还有一个小宝闺女,人家叫陈一笑,以后若再有女儿,便是二笑三笑。 从名字里能看出陈家对孩子们的态度,高兴陈家有后了,最好家里常有余钱余荫,而后世世代代枝繁叶茂。 对孩子的教育也是如此,甭管做爹娘的是个多么大的能耐人,生老大老二的时候,嘴上不敢说,也有耐心当太子去教。 然而随着孩子增多,甭管你武功是不是天下无敌,这些小崽子就总有法子将你的一切精力消耗完毕。 还教太子呢,他能一会不折腾,陈大胜与霍七茜心里都念佛陀。 尤其老四小狗儿出生,他的父亲仕途已入新境,正式迈入高等官员阶层。 至于他的母亲,每日里除了要管家里的琐碎事,单是世袭的土地就有五千户,这还不算陈大胜的,霍七茜自己购买的土地。 富贵是真富贵,累是真心累。 亏得这家无有妻妾庶子,又亏得霍七茜是个有名的本事人儿,也勉强做到周全。 那琐事占据了大量的时间,自己生的孩子,还真是顾不住了。 陈家的孩子别的不说,个个脑子足够机灵,天份比起安儿分毫不差,却在资源上差了逐级递减。 这也是没有办法的事情。 安儿根奴那会子是阿爷亲手教育,到了高兴便是陈大胜带着历练,到了灵官儿,自启蒙便被宫里接去,与皇家子孙一起长大。 而到了陈小狗,大家便都没啥要求了,就等着他长大些,看他愿意作甚? 小孩子都有动物本能,他能感觉出来,有些东西就必是要争取的。 如此,陈家小狗就个性强硬,说要啥就得弄到手,他也不是不讲理,是你们都不能忽略我,必须看重我,也要围着我转。 幼子有幼子的待遇,除教养上宽松,性格多少便有些随他去了。 陈小狗现下就做一件事,要他娘,要他香喷喷的好娘亲。 而郡王爷教养孩子也就一招,你不听话,我就罚你读书背书。 小狗是个执拗孩子,读书便读成了:“仓颉作书,以教后嗣,我要我娘!幼子承诏,谨慎敬戒。我要我娘!勉力讽诵,昼夜勿置,我要!我娘……” 这小家伙丝毫不怕读书,朗诵起来更是字字清楚分毫不错,但是必要带一个我要我娘。 从前霍七茜在家,这孩子偏执起来还不明显,他娘知道怎么收拾他。 至于旁人的面子,小爷不给也就不给了,你耐我何? 佘青岭就听的哭笑不得,这一句带一句我要我娘的背下了仓颉六篇,小狗这嘴角就起了白沫,白沫里还有些血丝。 看上去真是可怜极了。 郡王爷也是后来发现,小家伙不知何时把嘴唇咬破了,他也不说疼,也不叫屈,就一门心思往目的上争取。 总而言之,今儿你们得给我一个娘。 心疼的到底不舍罚他,佘青岭只能抱起幼孙到到后面杂工房,让匠作给他拿耍器。 好么,给个风筝,收下了,交给奶嬷嬷,回身就看着他爷,我要我娘。 给个会动的小木狗儿,给奶嬷嬷放起,我要我娘…… 给个布老虎,这个很喜欢,抱在怀里,我要我娘。 到了此刻,佘青岭才想起来,他孙还有个外号,叫~来者不拒就是不改。 恩,你打死我,我也不改,你给我多少好东西,我也不嫌多,你得先把我的事情处理清楚了。 真真入刑部当大员的好苗子。 被缠的实在没招,佘青岭只得抱着他出府,就站在府门口说:“得,找你娘去!说吧,你娘在哪儿?” 五月的天气儿,福瑞郡王府外车马寂寥,行人全无。 这与小狗昨晚做的梦却是一样的,阿爷不见了,阿娘也不见了,阿爹带着哥哥们跑了,留他一个人在家,又被啊呜几一口一口吃了。 想到伤心处,小家伙到底抱着布老虎,声音嘶哑的抽泣道:“阿爷,要~娘。” 这是真的伤心了,佘青岭听的心里一酸,抱着小孙孙便上了马车。 心里,就又给佘万霖记了一笔。 回来,打死,挖深坑! 埋了! 孩子找不到娘,离开府到了外面看到热闹,到底是不哭了,那马车就被迫在燕京里一圈一圈的转悠。 今儿满燕京百姓也是看了一景,郡王爷的车驾就疯魔般的在闹市一圈一圈转悠。 转到最后,爷俩还在车里睡着了,一个是真的累困,一个纯哭累了。 也不知道转悠了多久,便听车外人声沸腾。 佘青岭迷迷糊糊睁开眼,才坐起就看到自己家混世魔王也慢慢坐起揉眼。 心道一声坏了,眼神都不敢与孙孙碰撞,佘青岭便问车夫:“如何~停下来了?” 你倒是转啊,他哭了你哄啊? 不久,侍从官在车外回话道:“回郡王,这是陶大将军押送小坦王入监,百姓都出来看热闹呢。” 前些日子,陶继宗进京献俘,到了燕京才说,随着俘虏一起献进来的,竟然还有度鲁乾部落的小坦王。 小坦王是个伪称,是指十多年前,贡济坦王与各部落长被先后刺杀,整个西坦东坦乱了后,新起部落长开始竞争继承权,最后各地得胜的部落长,还没有登上王位的人,便做小坦王。 西坦东坦如今叫做小坦王的人,一共有八位,这次被俘虏的这个叫做伊比亚?伊本。 是个非常坏的家伙,常常带着他的部落袭击大梁边城。 陶继宗在左梁关与几股坦人多次作战,得胜清理俘虏的时候,才知道小坦王伊本也在其中。 这纯属意外之喜。 他不敢张扬,便立刻上报,借献俘的名义入京,到了燕京地才宣布,一起送来的还有一个小坦王。 这事也不止龙颜大悦,便是大梁百姓也是上下称快,心内骄傲无比还与有荣焉。 这就是咱兵强马壮的大梁军啊,可不是前朝那会子,三不五时街头路边就总有悲愤君子,在那大声宣布何年何月,坦人入侵,杀我多少百姓,侵犯我多少国土。 随着木笼囚车过去,街边百姓便大声喝采,纷纷拿着鲜花往押送官军身上投掷,又把烂了的臭鸡蛋烂菜叶丢在囚车上…… 这次陈小狗不要娘了,就趴在车上眼睛都不带眨的看那队伍。 一直到囚车囚徒过去,押送的陶继宗陶大将军才穿着一身银甲过来。 好家伙,他所过之处那喝彩的声音直冲云霄。 他也是在街角拐口看到福瑞郡王的马车。 老实话,朝廷上下,除却圣上万岁爷,陶继宗佩服的人不多,但福瑞郡王,还有亲卫巷的各位将军,是他发自内心佩服的。 如此这位英雄滚鞍下马,对这边端端正正的行礼。 英雄行礼,便是佘青岭也不会怠慢,就抱着小狗下了马车,对陶继宗微微点头之后,又亲弯腰给小狗整理了下衣衫,对他认真道:“替阿爷给陶将军行礼,就说将军辛苦了。” 小狗儿懵懵懂懂,先是看看左右,见围观的百姓无一不是满目崇拜,这小人也认真,便也整理了一下自己的小袖子,小袍子,还擦擦鼻涕,最后双手抱拳认真行礼,说了将军辛苦。 这次没有要娘,也很是忍耐了。 闹腾归闹腾,家里对这一块的教养是没有缺漏的。 陶继宗受礼,也不敢耽误时间,便翻身上马跟着囚车又去了。 百姓很快散去,街边空出的一片场地,这爷俩就安静的目送英雄离开。 却不知,老陈家该也有这样一场荣耀,只十里长街,满燕京百姓送的却是陈大将军的灵柩。 这个国家不缺英雄,只要那边关在,就总有人为国捐躯。 死的多了,慢慢的也就没人提起陈大胜,世上更无陈小狗了。 人走了,热闹没了,佘青岭一生无惧,却从心里畏惧自己这幼孙,他也不敢动,就拉着他站着。 心想,我且熬着他。一直熬到他困了,我们就家去。 待明日他再哭,便再来街上熬着…… 可惜,他想的美事儿,却不防不住这满大街就不缺阿娘带着崽子转。 也就是一眨眼的事儿,一妇人抱着自己的孩儿从街角出来,又从这爷俩身边过去了。 稚童憨态可掬,做娘的就在街角亲他脸蛋道:“娘的乖宝,你咋这么亲……” 汗珠从佘郡王额头滴答下,他有些惊慌的低头,便看到他孙嘴唇抽动的也看着他,都不知道看了多久了,就眼神一碰,那眼泪噗~的就喷了出来。 “哇……我要我娘……” 无奈,佘郡王只得抱起幼孙往车里走,边走边无奈低声道:“你娘,你娘,真是个你娘!” 可怜这位一生不弱人前,便是在前朝仇人的金銮殿,那也是该阴哪个阴哪个,该折腾哪个,眼睛都不带眨巴的。 这是遇到了克星了。 前几日他还跟宫里派来诊脉的老御医唠叨,关节也是疼的,腰也是困乏的,夜里一直是起,吃饭也不香,睡也睡不好,牙齿更是松动到万念俱灰…… 现在,就抱着他份量不轻的孙孙健步如飞,上了车,什么斯文风范也都没了,就恨的不成道:“找你娘!你说吧,怎么找?” 他孙毫不畏惧的看他,最后小手一抬指着一个方向道:“我要我娘!” 眼神也是狠很的流泪,就让人又是心疼又是想笑,是恨不得打死他从此人间安生,又怜稚子离了娘亲孤寒。 看车夫不敢动,佘青岭也是心烦,就瞪眼骂道:“没看到你们小爷指了地方,赶紧走,找他娘……” 如此又是一番折腾,这孩子也不知道娘在哪儿,就一通乱指,只要他不闹腾,佘青岭便拿出平生最大耐心,随他去。 说来也是缘分,晌午这会子,这小崽子就指着大梁宫对车夫命令:“我要我娘!” 车夫倒吸一口冷气,看看老郡王。 佘青岭一摆手:“去去去……!” 不就是大梁宫么,他在这里的时候比宝座上那人还久。 再说了,不是这罪魁祸首收拾不干净腚,也没有后来家里的麻烦事儿了。 福瑞郡王府的车驾还真是来到大梁宫宫门之前,那边查验身份,自然是开了偏门请福瑞郡王进去。 这满天下,除却皇家人到这里是回家,别人那叫觐见,佘青岭来,这叫走亲戚。 人家还是那些内官的老祖宗,其待遇可想而知。 就真是乘马车入了内宫,一路畅行无阻,又在老地方东明殿见到了武帝杨藻。 武帝今儿高兴,再次在前面城楼子观赏了一次小坦王游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