市立医院后门的梧桐树下,月光被茂密的枝叶切割成碎片,斑驳地洒在沥青路面上。任凡宇的五菱宏光缓缓停靠时,仪表盘显示时间是晚上11:07。他摇下车窗,潮湿的夜风裹挟着消毒水味和某种难以名状的腐朽气息灌入车厢。
梧桐树下的阴影里,一个穿黑西装的男人背对着马路,手里捧着个紫檀木盒子。那盒子约莫三十公分长,表面雕刻着繁复的莲花纹样,在月光下泛着诡异的暗红色光泽。任凡宇的喉结上下滚动,拇指不自觉地摩挲着方向盘上磨损的皮套。
阴罗出行?他按下喇叭,声音在空旷的医院后巷显得格外突兀。
男人缓缓转身,月光照亮他惨白如纸的脸——那不是活人该有的肤色,更像是殡仪馆里精心修饰过的遗容。他的嘴唇却红得发紫,像是抹了劣质口红,又像是凝固的血迹。
是来接我的。男人的声音像是从冰窖里飘出来的,每个字都带着白色的雾气。他拉开后座车门,将紫檀木盒小心翼翼地放在座位上,动作轻柔得像在安置熟睡的婴儿。任凡宇注意到他的西装袖口沾着些灰白色粉末,在黑色布料上格外显眼。
麻烦开慢些,他怕颠。男人坐进副驾驶,带来一股奇特的混合气味——上等的檀香掩盖着某种更深层的、令人不安的腐败气息。他的手指修长苍白,指甲修剪得异常整齐,右手无名指上戴着一枚造型古怪的银戒指,戒面是个张着嘴的骷髅头。
任凡宇发动汽车,透过后视镜观察那个紫檀木盒。车子驶过减速带时,盒子突然轻微晃动,里面传出咚的一声闷响,像是有什么东西撞在了内壁上。
他不安分了。男人头也不回地说,从西装内袋掏出一串暗红色的佛珠,开始缓慢地捻动。佛珠碰撞发出清脆的声响,与骨灰盒里的动静形成诡异的呼应。
车过解放桥时,任凡宇的视线被桥下的河水吸引。月光下,黑沉的水面泛着银光,岸边零星坐着几个夜钓者,他们的浮漂在黑暗中闪着幽绿的微光。就在这时,后座的骨灰盒突然剧烈震动起来,咔哒一声,锁扣弹开了条细缝。
他生前最爱在这里钓鱼。男人突然开口,声音里带着古怪的笑意,常常一坐就是一整天,直到天黑都舍不得走。
任凡宇的视线落在男人的手背上——那里有一道新鲜的抓痕,边缘已经结痂,但中央还在渗着淡黄色的组织液。伤痕的形状很特别,像是被什么尖锐物斜着划过,又像是被指甲生生抠出来的。
您您父亲?任凡宇的声音干涩得不像自已的。
男人转过头,嘴角扯出一个夸张的弧度,露出颗异常尖锐的虎牙:算是吧。他走得很不情愿,总说斤塘里的大草鱼还没钓够。他说这话时,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任凡宇,瞳孔在月光下呈现出诡异的灰白色。
后座又传来咔哒声,这次更清晰。任凡宇透过后视镜看见骨灰盒的缝隙里夹着个白色的东西——那分明是一片人的指甲,边缘还带着暗红色的血丝。
他脾气暴躁。男人继续捻着佛珠,指节发出轻微的咔咔声,年轻时跟人打架,被打断过三根肋骨。到死都记恨着,你看——他忽然扯开衬衫领口,露出锁骨处一道狰狞的疤痕,这是他用指甲抓的,就在咽气前一刻。
任凡宇的胃部一阵痉挛。那道疤痕的形状确实像是被指甲反复抓挠所致,边缘参差不齐,中央的皮肉外翻,仿佛刚刚结痂不久。
车子驶入陵园路时,天空毫无预兆地下起雨来。豆大的雨点砸在挡风玻璃上,瞬间模糊了视线。任凡宇下意识要去关窗,男人冰凉的手却突然按住他的手腕:别关,他喜欢听雨声。
那只手冷得像具尸l,任凡宇触电般缩回手。雨越下越大,雨刷器却纹丝不动——他这才想起昨晚忘记修理了。就在他准备用手擦玻璃时,雨幕中突然出现一个穿蓑衣的身影,站在路边,手里举着根鱼竿,直直指向行驶中的汽车。
那是老张头。男人轻笑一声,佛珠捻得更快了,以前总跟他抢钓位,现在他意味深长地顿了顿,现在谁也抢不过谁了。
任凡宇猛踩油门,车子在湿滑的路面上打了个滑,后座的骨灰盒砰地一声掉在了地板上。盒盖完全弹开,灰白色的粉末洒了出来,通时滚出十几片大小不一的指甲,有的边缘整齐,有的则带着撕裂的痕迹,全都沾着暗红色的血渍。
你看,他不高兴了。男人叹了口气,弯腰去捡那些指甲,动作轻柔得像在拾掇珍宝。他的西装下摆扫过那些骨灰,沾上一层灰白。